蒙古野驴奔腾在准噶尔盆地
代表性物种。在茫茫戈壁滩寻找蒙古野驴是一件艰难的工作。我们在丘陵间绕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就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它们出现在前方的山坳。蒙古野驴善于奔跑,甚至狼群都追不上它们,但可能是出于“好奇心”,它们常常追随我们的汽车,前后张望,胆大者会跑到帐篷附近窥探,这给了我们抵近观察它们的机会。
长时间的觅食
新疆卡拉麦里山有蹄类省级自然保护区,地处北半球中纬度,位于欧亚大陆腹地,受北温带气候和北冰洋冷空气的影响,干旱少雨,属于典型的荒漠戈壁,长有稀疏的植被,然而这里却是蒙古野驴的“天堂”。
我曾在准噶尔盆地沙漠与戈壁交界处的吉拉沟附近看到8匹蒙古野驴。奇怪的是,望远镜中这些野驴身上都有些损伤的痕迹,原来这是它们争斗的结果。马科动物擅长争斗,蒙古野驴雄性个体无论成幼,皮肤上几乎都有损伤的痕迹,可见争斗普遍存在。它们集群生活,一个小群体内有一匹成年雄性作为头驴。族群内部的打斗多发生在头驴与雄性亚成体之间。这是由于蒙古野驴的族群中只能有一头成年雄性,族群中的雄性亚成体在性成熟前要被赶出群体。这时雄性亚成体有强烈的恋群行为,因为家族群中有它的母亲,这是它生长发育的摇篮。头驴很可能是亚成体的父亲,即便如此,它也丝毫不留情面。亚成体被头驴逐出后,会继续在族群周边活动。
我们几次寻找蒙古野驴,都是在水源附近30公里范围内发现的,戈壁上水的重要性进一步凸显,有水的地方便有生命。我们看到驴群的时候,它们基本都在觅食。7时至10时和16时至18时是两个明显的取食高峰。它们长时间觅食,主要是由于当地的自然环境为干旱半荒漠草原,植物生长期短,植被覆盖度低,取食难度大,耗时多。在冬季,蒙古野驴取食的大部分植物数量和质量都降到最低点,而大风和积雪又增加了能量消耗。冬春季,蒙古野驴用于取食的时间远多于夏秋季,几乎一整天都在觅食或走在觅食的路上。
生活在这荒凉的土地上,蒙古野驴被迫取食一些适口性很差的食物,如芸香科、大戟科、蒺藜科和蔷薇科植物。而这些食物的粗蛋白、粗脂肪含量比其他草原上的植物都低很多。依靠它们,蒙古野驴仅能解决温饱,它们用力采食植物的地上部分,有时也用蹄子刨食植物的根。从卡拉麦里保护区野驴的食性分析,野驴一般取食栖息地内丰富度较高的植物种类,它们首先需要满足能量和营养的基本需求。
蒙古野驴在移动时很有秩序,喜欢排成一路纵队而行。在草场、水源附近,蒙古野驴经常沿着固定路线行走,在草地上留下特有的“驴径”。驴径宽约20厘米,縱横交错地伸向各处。聪明的蒙古野驴在干旱缺水的时候,会在河湾处选择地下水位高的地方“掘井”,即用蹄在沙滩上刨出深半米左右的大水坑,当地牧民把这些大水坑称为“驴井”。
上午取食高峰结束后,蒙古野驴还要睡午觉。它们可以站着睡觉,静止站立是蒙古野驴的一种休息方式,有时长达数十分钟。野外观察发现,大风雪和沙尘暴发生时,蒙古野驴头迎着风向站立,而在夏季中午,站立时头指向太阳。当然它们也会卧息,野驴常常多个体聚卧在一起,相距很近,身体腹部着地,四肢收于腹下,背向正上方。
完善的预警
在茫茫戈壁生存,除了食物短缺、天气恶劣,蒙古野驴还要时刻面对天敌的威胁。天敌主要来自狼群和一些偷猎者。在长期的生存过程中,蒙古野驴有一套自己的预警体系。
我们观察到蒙古野驴在取食时非常机警,每隔一秒便抬头一次,一边咀嚼、吞咽,一边环视四周。若感觉有异常情况,例如,我们的车辆出现,它们会突然停止取食,头颈高举、目光直视、耳向前竖立、频繁转动、尾紧收,随后身体作逃窜闪躲的姿态,它们是在以这种方式来警示群体中的同伴,传递一种信息:发现附近有可疑人员活动,做好撤离的准备。
蒙古野驴不会盲目逃跑。它们通过视、听、嗅的方式来确定危险的方向和危险大小,根据对危险的判定,作出下一步行动。它们先站立不动,举头四下张望。如果目标相距较远而且不动,蒙古野驴会继续先前的活动,同时抬头观望、转动耳廓静听和仰头抽鼻嗅闻。抽鼻嗅闻是蒙古野驴的特殊预警行为。它们停止走动、吃草等其他方式的运动,站立不动,在小幅摆动头的同时耳朵向不同方向转动,捕捉各种声响,对声源方向和性质作出判断。
当感到附近有威胁因素靠近时,蒙古野驴会向周围的同伴个体发出危险警告,分为警惕站立、打响鼻、运动示警和仰头示警等类型,其中以打响鼻最具特色。蒙古野驴打响鼻时,头颈高举,头极度后仰,极短而猛烈地呼气,振动鼻翼发出特别的“璞-璞”声响。当群体中的个体都发现有危险存在时,它们突然四蹄蹦跳,转身逃跑,同时发出突然声响,向同伴示警。当群体与危险之间超出警戒距离后,示警者才放下高仰的头,表示警报解除。
通过示警,当蒙古野驴感到威胁迫在眉睫时,它们会立即逃跑。不过,逃跑也是有讲究的。在群体中有示警信号出现后,分散采食的个体全部停止取食,边观察边走向一起聚集。当危险来临时,蒙古野驴在雄性头驴的带领下迅速逃跑,如果一个小群开始逃跑,附近群体受到影响也开始逃跑,而且参加逃跑的群体数量迅速扩大。在逃跑时,群体由成年头驴带领,随后是亚成体,最后是带幼体的母驴和幼仔,母驴用自己的身体将幼仔挡在危险出现的反方向,逃跑时母驴总是在危险与幼仔之间,由于幼仔运动速度慢,即使与群体有了明显的间隔,母驴也放慢速度,带着幼仔逃跑。
跑出一段距离后,头驴回头对着危险出现的方向,直颈举头,双耳后背,目光直视,突然冲向危险出现的方向,在短距离跑动后,站立注视。这是蒙古野驴的一种示威行为。
蒙古野驴能有效御敌于“千里之外”,得益于它们发达的听觉、视觉和嗅觉。
蒙古野驴的听觉很发达。当我们在车上看到蒙古野驴时,它们无论是群体还是单独活动的个体,体姿均是头向着车来的方向,伸颈抬头,双耳直立前向。当发现来车后,它们马上转头逃跑。如果我们在水源附近发现蒙古野驴在饮水,群体中每一个体均不时抬头四处张望,若环境中出现小的异常声响,它们并不立即逃走,而是全体成员都抬头竖耳,凝神静听,好像是在判断异常声音是否构成威胁。
敏感发达的视觉器官,也是蒙古野驴发现环境异常的主要凭借。在野外借助高倍望远镜远远看到它们时,蒙古野驴其实也在举头观望着你。此时蒙古野驴并不逃跑。当我们继续向驴群接近时,举头观望和参加观望的蒙古野驴明显增多,并且快速远离我们。当我们原地不动或就地坐下进行观察时,驴群边走边吃,并不时举头观望,随着驴群与我们的距离增加而明显减慢。
蒙古野驴的嗅觉也很灵敏。我们在水源附近采用挖坑的方式进行潜伏观察时发现,它们即使见不到人,也能通过嗅到的异常气味来判定危险的存在,而且顺风时发现潜伏者的距离明显大于逆风的时候。
求偶期的争斗
蒙古野驴喜欢集群活动。春夏季,蒙古野驴结成家族性小群体活动,群体中只有一头成年雄性个体——族群的头驴和一部分雄性亚成体结成小群。在争斗中失去头驴地位的成年雄性个体多单独活动。秋冬季,蒙古野驴聚集成大群活动。
蒙古野驴的社群-交配制度属于松散领域型,交配期通过争斗占据领域或占有雌性组成的繁殖群,不受血缘远近的限制。雄性蒙古野驴4岁性成熟,雌性3-4岁生育头胎,每年7月初开始交配,翌年从6月中旬到7月中旬为产仔高峰期,每胎一仔,孕期11个月。
蒙古野驴有两种占域方式:一是成年雄性各自拥有固定领域,该区域常靠近水源,能够吸引雌性;二是没有固定领域,但占有一定数量的雌性,其领域仅为雌性所在的地方,并随之移动。无论哪种占域方式,其目的均是为获得交配权,只有勝者才拥有交配权。每到发情期的时候,雄性间的争斗异常激烈。头驴频繁驱逐、撕咬家族群内雄性亚成体。此外,外来入侵的成年雄性也会与雄性头驴发生争斗。
从7月上旬开始,发情的流浪雄驴与头驴每天争斗1-2次,争斗持续时间为一周。争斗的过程比较惨烈,两头驴通过撕咬、刨扒和踢等动作进行争斗。雄性头驴与外来入侵的成年雄性个体之间最常用的招式就是撕咬,它们会相互撕咬对方的颈部、背部,有时候连臀部和鼠蹊部也不放过。撕咬适合近距离的贴身格斗,如果距离稍远,那么雄性个体间会用单只前蹄相互刨。如果一只前蹄刨不过瘾,它们会直立身体,用两只前蹄相互刨扒。前蹄能刨,后踢依旧具有杀伤力,它们还会使用单只或两只后蹄同时向后踢。打斗场面异常激烈,争斗结束后双方均鲜血淋漓。
获胜的雄驴每天用粪便标记领地,嗅闻雌性尿液并追逐发情雌驴,之后嗅闻雌驴外阴并尝试爬跨。雌驴在发情期食欲减退,精神兴奋,阴门稍微水肿,从阴道流出淡黄色黏液,排尿频繁,常在雄驴附近走动,主动靠近雄驴、送臀并接受爬跨。发情雌驴在晨昏与雄驴反复交配,多发生在6时至9时和18时至20时,从开始交配到最后一次交配的时间持续约2周。雄驴在一个交配日内连续交配次数为3-5次。交配结束后,雄驴靠近雌驴时,雌驴用后肢踢雄驴,而雌驴靠近雄驴时雄驴走开,并与雌驴保持一定距离。
经过大约11个月的怀孕期后,雌驴在次年的春夏之际产仔,从而使产仔期处在自然界中食物条件最好的时间内,这是一种很好的适应性表现。这也是野驴栖息地环境中食物最丰富的时期,有利于幼仔的快速生长和发育。雌性蒙古野驴在产仔和交配时,有短时间的离群行为,但离开族群的距离不远,由于发生频次很少,只是在族群周围单独活动。
历史上的分布
由于栖息地破坏、偷猎、气候变化等因素,蒙古野驴的生存空间被一步步压缩。目前在中国,蒙古野驴分布区东起内蒙古二连浩特,沿中蒙边界狭长地域至新疆北部盆地,主要集中于新疆北部的卡拉麦里山保护区和内蒙古中部的乌拉特梭梭林保护区。历史时期,它们曾经广泛分布。
根据古生物学资料,马科动物中的野驴就是由早更新世的西洼利克马起源的,后再经纳玛马而演变成为现代的野驴。在中国,野驴化石最早发现于第四纪中、晚更新世地层中,特别是晚更新世的中、晚期。亚洲野驴在地质时期的分布十分广泛,约万年前的更新世晚期,曾生活于德国等欧洲原野,直到万年前的间冰期开始时,亚洲野驴开始从许多地理分布区消失。
根据中国动物地理区划,中国9省19处发现野驴化石,即东北区5处、华北区10处、蒙新区1处和青藏区3处。这些化石出现在人类旧石器时代,当时野驴已是中国猿人主要的狩猎对象。在峙峪哺乳动物群和新蔡哺乳动物群的化石中,野驴的数量也十分可观。
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时期,蒙古野驴在河西走廊分布很普遍。据《敦煌县志》记载,敦煌县鸣沙山下月牙泉一群野马(实系野驴,蒙古野驴长相和普氏野马比较接近,当地人因此错认)常来饮水,有人持勒,取得其马,献给汉武帝(公元前113年),武帝欣然挥笔写下《天马之歌》。
近代亚洲野驴曾经广布亚洲中部和蒙古高原地区。在唐朝,马可波罗提到在波斯、中东、阿拉伯、土耳其等地的戈壁环境生活着较大数量的野驴,其中一些区域应为亚洲野驴。同一时期在《蒙古秘史》中也有大群野驴分布的记载。
敦煌榆林窟的壁画珍禽异兽繁多,其中不乏野驴图案,反映出当时现实生活中的野生动物。《本草纲目》记载,“辽东山野驴,似驴而色驳,鬃尾长,骨骼大”。可见明朝时期,辽宁境内还有野驴残存。
在新疆,蒙古野驴主要分布于北疆准噶尔盆地,直到21世纪50年代以前数量还很多。至五六十年代,在该盆地的西南缘还能经常遇见,但数量不多。后来受人类的经济活动干扰及乱捕滥猎,种群数量急剧下降,这些地区早已不复见到野驴,就是在盆地中部栖居的野驴亦难免遭到杀戮。1958年-1965年仅在莫索湾一带被枪猎的野驴就有84匹,现在这一带几乎寻觅不到野驴的踪迹。
自古以来,野驴就是一种珍贵的资源动物。古人记载:“野驴辄成群,肉颇腴嫩。”所以,从古代到近代野驴,一直是狩猎的主要对象,这也是它们自然分布区不断缩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