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
宗教由于历史的原因,有时变得几乎和迷信是同义词。事实上,形而上的宗教以回答宇宙与人的终极问题为旨归。
我不想就现代依然盛行的宗教来探究它们的形而上的本质,只想指出一点,宗教催生现代科学,这本是无可异议的事实。但当代中国,这居然成为几乎无人知道的事情,至少在学习科学的学生中间是这样。在多数人看来,宗教,特别是基督教,一直是科学的反面,科学在开始的时候受到基督教的迫害,科学以反宗教为己任,这与历史事实相距可能更远了。
最近,我正在撰写《三体中的物理学》一书。写第一章的时候,我首先要理清一下中国科幻代表作家刘慈欣写大部头科幻的目的,至少也要知道他主要想表达什么。想明白之后,就将第一章的题目定为《宇宙与智慧》。因为,刘慈欣真正的目的是探索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关系,文明将如何延续,智慧在宇宙中的位置。他在《三体》三部曲的第三部中的最后,甚至让文明改变了宇宙的命运。不得不说,在他看来,宇宙并非完全由自然力主导的,智慧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在牛顿之后,我们越来越以为宇宙是完全脱离人的一个自动机,它的客观性,它的运程完全与人类无关,这就导致了无神论的出现。而不可知论也有其合理性:第一,我们无法确知宇宙在大爆炸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也无法确知我们这个宇宙到底是自然生成的,还是某个史前物理学家在实验室制造出来的,甚至是一个超级程序员做出来的虚拟世界。当然,万一发生了这种事,这些“神”不是超自然的,恰恰是自然的,与科学不但不矛盾,还十分吻合。宇宙学研究的结果,也许更倾向于宇宙的自然生成,我们的宇宙可能起源于简单的量子涨落,所以,霍金在《大设计》中彻底抛弃了超自然神,但他没有谈及“自然神”。量子力学之后,很多物理学家开始认识到科学首先是人的科学,你可以说宇宙在人类之先,但不能说科学在人类之先。而一个有规律的宇宙呢,在科学之后所以也在智慧之后。量子论告诉我们,没有所谓脱离观测者的客观性质,观测者与被观测系统无可分割,这样就动摇了过去的机械的宇宙观,宇宙不是一个开动起来就自己转动而与观测者无关的钟表。
宗教中的形而上精神还不仅仅是创世的神,它与科学追问的终极问题更加相关。即,有没有终极规律?宇宙是逻辑上的唯一可能,还是众多其他宇宙中的一种?人在宇宙中的位置是什么?最后一个问题,有很多分支问题,比如说,智慧在我们这个宇宙中出现是偶然的吗,还是必然的?如果是必然的,那么我们这个宇宙中的各种物理学常数是经过精心微调从而让生命和智慧成为可能?还是像道金斯说的是进化的必然结果?也就是说,即使宇宙不存在重元素,不存在有机物质,生命也会进化出来?
毫不奇怪,很多无神论者是研究生物学出身。这是因为,一百多年的生物学研究的发展趋向非常类似于19世纪和19世纪之前的物理学的发展,是一种还原论式的发展,将生命约化成细胞,细胞再约化成DNA和其他大分子,再约化成基因。在很多现代生物学家眼中,一个人不过是一堆自私的基因为了延续的承载物,这么看来,人类的大脑和智慧除了为了这些基因的延续没有其他任何意义或目的。
果真如此吗?著名物理学家兼科普家保罗在他的《上帝与新物理学》中写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一直走在各种学科之前的物理学现在正对精神越来越倾向于肯定;而生命科学则仍旧走在上一个世纪的物理学的路上,现在正试图完全取消精神。”
心理学家哈罗德·莫洛维茨对物理学和生命科学如此转换对精神的看法提出了如下的评论:实际情况是,生物学家们以前认为人的精神在自然界的分类等级之中占有一个特殊地位,现在则义无反顾地走向唯物论,而19世纪的物理学就是以唯物论为其特色的。与此同时,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实验证据的物理学家们则脱离严格的机械的种种宇宙模型,转而把精神看作是一切物理事件中扮演着一个与事件不可分离的角色。这两门学科就像是坐在两列逆向飞驰的火车上的乘客,彼此都没注意对开过来的火车上正在发生什么事。
(作者为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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