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人到中年》拍摄之争
小说《人到中年》被多家电影厂看好
著名女作家谌容创作的小说《人到中年》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轰动,并被多家电影厂看好,纷纷和她谈改编拍片事宜。
1980年4月,我见到了谌容,得知几个电影厂都认为这部小说的“调子比较灰”而不敢把它搬上银幕。她说:“很欣赏腾文骥,希望由西影厂来拍。腾文骥也很喜欢这部小说,但西影厂还没有表态。”我说:“能不能给长影?”她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是喜欢腾文骥。”我说:“如果你把拍摄权给长影,可以请腾文骥做导演。”
我向正在北京开会的总编室主任老韦汇报,他很坚决地说:“不行。这个小说调子那么灰,已有文章说它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毒草。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当时,我却认为是这部小说超前提出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问题,它反映的主题和所塑造的人物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典型意义。当导演孙羽给我来电话,催问剧本《绿色钱包》的创作进展,我问他,《人到中年》想不想拍?他说:“我喜欢没有用,听说上海厂要拍。”我说:“现在小说落到哪个厂还不一定,你要是想拍的话。就跑步去找苏云厂长。问咱们厂想不想拍。我等你的电报。”
第二天早上,电报如期而至。全文:“长影同意将小说《人到中年》拍成电影,望将结尾搞得再昂扬一些。”我立即拨通谌容电话,将电报内容念给她听。她吃惊地说:“你们厂的反应也太快了,已经打电话问西影厂的态度了,让我再等一个星期。”我骄傲地说:“新中国电影的摇篮嘛,传统作风就是雷厉风行。”
回厂后,苏云见我就问:剧本带回来了?我说:哪个本?他说:《人到中年》。我说:厂长,这个事还挂着呢!苏云着急地说:“你赶快给她发电报,把我们的态度再表明一下。”我立即起草了电报:我厂决定将《人到中年》搬上银幕,并将用最强的创作力量精心摄制,望将小说交长影拍摄。一周后,我收到谌容的来信:长影的热情与作风使我深受感动,拙作《人到中年》蒙贵厂厚爱,我不给贵厂又能给谁呢?《人到中年》的摄制权终于花落长影。
《人到中年》遭遇缓拍
谁也没想到,长影准备投拍《人到中年》的消息竟然惊动了相关部门和领导。吉林省当时主管文教的书记问厂领导:“听说你们厂打算拍第二部《苦恋》?”电影局的领导更直接发来指示,要拍《人到中年》可以,但是必须进行三个方面的重大修改:一是未来的影片里不要提房子问题;二是不要表现某某人出国的问题;三是不要刻画“马列主义老太太”。如果按这三条意见修改剧本,那还叫《人到中年》吗?我和孙羽都坚决反对按这三条意见修改。
当时,中央下发的30号文件,其核心是关于在文艺作品中不宜过多地表现“文化大革命”的事情。于是,一股强大的政治压力自上而下,因为把《人到中年》与《苦恋》视为同一性质的问题,这就非同小可了。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电影人都知道,《苦恋》的问题是“政治问题”,而且是被邓小平点了名的。于是,厂里决定《人到中年》“缓拍”。 为此,厂领导苏云、纪叶特意到北京向谌容解释了“缓拍”的原因,谌容也表示理解。
《人到中年》拍摄权重归长影
很快,谌容就把稿费退给长影。一天,厂长苏云命令我带着稿费找谌容把小说再“抢回来”。我说:“对不起厂长,作为责任编辑我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拍摄权不是我丢的。”苏云说:“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捡回来才算完成。”
一到北京,我直奔谌容家,可接待我的却是两个孩子,他们不知道母亲去哪儿了。此行我真有些心灰意冷。于是,我拨通了浩然的电话,浩然对我来北京十分高兴。问我干啥来了。我说:“找谌容。”他笑道:“她在广州东方饭店802号房间。”我问他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他说:“花城出版社的总编请北京的几个作家吃饭,约他们到广州去写东西。我因为北京有事,暂时没去。”
我立即拨通了谌容的电话,她问我有事吗?我说:“把《人到中年》的稿费带回来了,我们厂还要拍摄。”她说:“已经跟你们厂没关系了。”我说:“我们厂为了筹备这个戏,已经花了13万元,达式常也一直在等着。”她不高兴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让我赔你们厂13万元?”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没有停拍,而是缓拍。”我苦口婆心地请求,她也没有回心转意。
老朋友马精武接到我的电话就说:“你又到北京干什么来了?”我说我来争取《人到中年》剧本的拍摄权。马精武说:“《人到中年》现在电影学院的青年厂。”我说了这个本子我们已经筹备了一年多了。他说:听说我们学院党委对这个小说“不感冒”,认为它调子太灰。我说:“我怎么能找到你们学院领导?”“我们学院明天在民族文化宫有活动,张书记肯定去,但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马精武再三嘱咐我。
当我向苏云做汇报时,他一听谌容在广州,便命令我立即飞广州。我说:“已经在电话中跟她谈了半个小时,又发了传真。”他说:“当面谈是我们对作者的尊重。”我说:我想打迂回战。从外围解决问题。因剧本在电影学院,我准备找学院党委书记谈谈。苏云同意我的想法,并说关于剧本问题可以随时向他汇报。
第二天,在民族文化宫门口,我向张书记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了目的。他说:“这个剧本我们认为调子太灰,不适合拍摄。”我问剧本是怎么到电影学院的,张书记说:“是荒煤同志给我们的。”我把情况向苏云汇报后,他让我去找陈荒煤。我说应该去电影局。理由是电影局还没有否定我们厂呈报的《人到中年》题材规划,应让电影局表态。我找了时任电影局局长的丁矫。他听完事情的经过,又说:“这个事情与电影局无关。”我说:“怎么无关呢?《人到中年》是长影呈报的创作题材,电影局也没有下文说不让长影投拍,如果以后有两个《人到中年》可不能怪我们厂。”他说:“可千万别这样,前年出来两个《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我们电影局做了一年检讨还没完呢,你们可千万别再来一次,否则我们就没法向荒煤同志交待啦。”
看到这种情况我灵机一动地说:“长影党委为了拍摄《人到中年》的事曾作出三点决议。第一、电影局没有下文让长影停拍《人到中年》,那我们厂就照拍不误;第二、长影为筹备《人到中年》已经花了13万元,如果电影局不让长影拍,那么电影局赔偿我们厂13万元,电影局如果不管而青年厂拍了,就让青年厂赔偿;第三、希望电影局出面协调长影与作者谌容的关系。”丁矫说:“电影局是个穷局,哪有钱赔你们哪?”我说:“这我不管。总不能让我们厂赔吧?”他说:“作者不给你们本子,我们可管不着。你们问荒煤同志吧,是他把剧本推荐给电影学院的。”
随后,我向苏云汇报组稿情况时,先检讨了自己以党委的名义做
的“三点决议”以及与丁矫谈话的情况,请他批评。苏云说:“你这三点决议做得好,你去找陈荒煤务必把《人到中年》从电影学院手里抢回来。”我说:“丁矫肯定已经向荒煤汇报了,我去和不去的效果是一样的,不如打电话询问结果。”
我拨通了荒煤家的电话。说明了我的身份。荒煤说:“丁矫跟我说了剧本情况,现在是谌容不给你们厂,跟我们没有关系呀。”我忙说:“我知道是你把《人到中年》给电影学院的,你是电影界的老领导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这样对待长影啊。”荒煤说:“你们厂不投拍了,作者也把稿费退给你们了。”我说:“我们厂从来也没有说不拍,我们只是‘缓拍’。我们认真学习了中央30号文件,认为《人到中年》不违背文件精神,所以决定还要投拍。作者把稿费退回来可能是出于误会,我又把稿费给她带来了。”荒煤听后长时间没有言语,最后他说:“过两天开全国电影创作会议。苏云同志来不来?”我说:“他肯定来。”荒煤说:“等他来了,我跟他协调。”
三天后。苏云到达北京。五天后,《人到中年》的拍摄权重归长影。
片尾留下的遗憾
很快,影片《人到中年》在长影开拍。影片尚未拍完,电影局局长丁矫便催促一定要作为1982年的影片完成。摄制组日以继夜地工作,年底终于完成了全部工作。送审的导演还没有回厂,电影局便向长影发来贺喜电报,高度评价影片《人到中年》是一部优秀影片。
后来,陈荒煤找导演孙羽谈话说:“这部影片的结尾不行,必须补上陆文婷病愈出院的结尾。”孙羽说:“贴尾巴干啥,现在这么着不是挺好吗?这是艺术,留下空白不是更好吗?”荒煤说:“你们想不想得奖?要想得奖就必须补拍结尾。”孙羽说:“现在已是冰天雪地。”荒煤说:“在棚里搭景嘛。”
事后,孙羽跟我说,荒煤让他立即飞回长春,补镜头。他问我:两个结尾都拍了,加哪个?我说:加小轿车接陆文婷的那个,肯定挨骂。但是骂也不是骂咱们。因为没有“尾巴”的片子大家都看到了,加上“尾巴”谁都会明白是咱们遇到了压力。孙羽同意我的建议。当会议代表第二遍看“修改后”的《人到中年》,对这个“光明的尾巴”,许多代表深感遗憾,认为极大地削弱了这部影片的艺术震撼力,有人开玩笑说:“接陆文婷出院的轿车是谁的呀?是陈荒煤的吧?”
影片《人到中年》不负众望,获得了中国电影家协会“金鸡奖”、《大众电影》“百花奖”、文化部“优秀影片奖”(即“政府奖”)等一系列大奖,在观众中引起强烈反响,为中国影坛带来了一缕春风。
(摘自《现代交际》200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