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才为何成批涌现
电影《无问西东》中,老师在台上讲物理, 写了满黑板的公式,此时,简陋的教
室外风雨大作,教室也开始漏雨了。 同学们已经听不清楚老师在讲什么,但是他们 都安静地坐在那里,用心倾听。老师写了更多 的公式,雨把他的衣服打湿了,大家都不在意, 全身心地揣摩着宇宙的奥秘。
镜头对准的是王力宏演的那个优等生,最 终他报名当了飞行员,在和日军飞机进行搏斗 的时候牺牲了。等电影结束,重新给了一个教 室内的画面,用今天很流行的PS技术,在一个 学生甲那儿花了一个圈,标示出了三个字:杨 振宁。
杨先生还健在,他是中国最有名的科学家 之一,也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前不久, 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去世,人们在讨论杨振宁和 霍金谁对科学的贡献更大,比较专业的答案是, 杨振宁。
西南联大在短短的几年内,培养了很多像 杨振宁一样的人才。
杨振宁的道路
杨振宁的父亲杨武之是一位数学家,曾经 留学芝加哥大学,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回国后, 杨武之先是在厦门大学任教,后来转到清华大 学,随清华迁往西南联大。所以,杨振宁算是 教师子弟,在电影中那么低调,多少有点不合 常理。
杨振宁读联大物理学系时,给他上一年级 普通物理课的是擅长实验的物理学家、清华大 学赵忠尧教授,上二年级电磁学课的是著名学 者、清华大学吴有训教授,上力学课的是在广 义相对论等方面颇有研究的著名学者、清华大 学周培源教授等。这些都是本科课程,但是授 课老师都是当时国内最杰出的教授,所以,他 是真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对杨振宁来说,除了物理系直接教他的这 些教授们外,父亲对他的影响也是相当大的。 杨振宁在学校里,遇有不懂的问题、碰上难以 处理的事,总是经常跑到数学系办公室向父亲 请教。
杨振宁还多次说过:“在联大给我影响最深 的两位教授是吴大猷先生和王竹溪先生。”1942 年,杨振宁本科毕业时,选了《用群论方法于 多原子的振动》作毕业论文,并请吴大猷做论 文导师。杨振宁在研究生院读书时,受王竹溪 教授的教育和引导,对统计物理发生了兴趣。 1944年研究生毕业时,杨振宁请王竹溪教授作 硕士论文的指导老师,在其指导下又非常成功 地写出了硕士论文,《超晶格》即为其中的一 部分。1983年王竹溪教授不幸逝世,杨振宁发 来唁电说:“我对统计物理的兴趣即是受了竹 溪师的影响。”杨振宁还回忆道:“以后四十 年间,吴先生和王先生引导我走的两个方向一一 对称原理和统计力学一一一直是我的主要研究 方向。”
杨振宁在研究生院期间听了马仕俊教授的 课后,开始注意“场论”,并对变形物体热力 学也非常感兴趣。1945年,得到庚子赔款奖学 金赴美,就读于芝加哥大学,这是他父亲读过 的学校。1948年,获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
1957年12月10日,35岁的杨振宁和31 岁的李政道因共同在美国《物理评论》上发表《对 弱相互作用中宇称守恒的质疑》一文,获得了 诺贝尔物理学奖。去领奖期间,杨振宁写信给 吴大猷,感谢吴先生引导他进入对称原理和群 论的领地,并说后来包括宇称守恒在内的许多 研究工作,都直接或间接地与吴先生15年前介 绍给他的那个观念有关。
更年轻的李政道,也是西南联大培养出来 的。李政道1943年考入迁至贵州的浙江大学物 理系,由此走上物理学之路,师从束星北、王 淦昌等教授。1944年,李政道转入昆明国立西 南联大。在当时,转学比较自由,只要是好学生, 办手续非常简单、轻松。李政道的成功,也要 感谢吴大猷教授,1946年经吴大猷教授推荐赴 美进入芝加哥大学,师从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 者、物理学大师费米教授。
和李政道相比,杨振宁对西南联大的感情 更深,他现在是西南联大校友会的会长。杨振 宁在西南联大读了6年,是最资深的学生之一。 1944年,杨振宁在西南联大念完六年书后,教 了一年中学。教学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班上 一个女学生,叫杜致礼。1945年赴美留学时, 杨振宁并没有跟杜致礼谈恋爱。1949年,杨 振宁与杜致礼在普林斯顿惟一的一家中国餐馆 不期而遇,两人竟然都有了“过电”的感觉。 1950年8月26日,杨振宁和杜致礼在纽约结婚。
老师托举:理科天才明星璀璨
西南联大8年,学生有8000人,毕业生 3300余人。
在西南联大的时代,国家和民族的命运都 面临考验,这些天之骄子们,努力学习,报效 祖国,改变祖国落后的面貌,成为他们的共识。
所以,西南联大有大批的科学家。毕业生中, 涌现了众多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 等;其中杨振宁、李政道2人获得诺贝尔奖; 赵九章、邓稼先等8人获得“两弹一星”功勋 奖;黄昆、刘东生、叶笃正、吴征镒.郑哲敏、 于敏6位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宋平、王汉斌、 彭佩云则成为国家领导人。
在一次校庆中,时人曾用对联描绘西南联 大说:“如云如海如山,自然自由自在。”意 指三校各不相同的风气:清华智慧如云,北大 宽容如海,南开坚定如山。几十年后,有人问 沈从文:为什么当时条件环境那么苦,西南联 大培养的人才,却超过了战前北大、清华、南 开30年出的人才的总和?沈从文回答了两字: 自由。
但是,沈从文只说出了西南联大成功的一 个因素,为了祖国而发奋读书,才是那一代青 年的底色。那个时代的联大师生,有一种接力 奋斗的观念,老师会为了学生的成才,想尽一 切办法。
西南联大教师中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其 中,清华“物理四杰”的林家翘出类拔萃。他 曾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又以头名成绩毕 业,随即留校执教。其在学术上的表现,令许 多名师都刮目相看。1939年,竞争最为惨烈的 庚款留英考试举行,全国大批优秀青年都参与 角逐,林家翘自然也在其中。物理学只有1个 名额,然而,林家翘、钱伟长和郭永怀三位西 南联大的才俊,同时并列第一名。
放到今天,为了公平,学校大概会考一次试, 或者让同学们选一个出来。但是在联大,在理 学院院长叶企孙、物理系教授周培源等人的极 力举荐之下,三人均得以出洋深造。这才是人 才成批出现的原因,老师们不会轻易放弃一个, 会爱惜每一个人才。老师们都有一种自觉:自 己作为土壤,让学生们来开出最美的花朵。
1943年,周培源赴美访学并回到母校加州 理工学院。此时钱学森、钱伟长、林家翘、郭永怀、 傅承义等均在此学习或工作。这批中国人在学 术上极为活跃。钱学森的导师、犹太人冯·卡 门见此,亦极为惊喜,戏称:“全世界最聪明 的就是犹太人和中国人。”他为清华物理系卓 越的办学水准而惊讶,并非常后悔当年访华时 不曾专门访问清华物理系。截至1965年,美国 科学院院士的华裔人士有6位,其中4人曾在 西南联大求学或任教,分别是陈省身、林家翘、 李政道和杨振宁;还有一位是清华校友赵忠尧 的爱徒吴健雄。
他们报国的道路艰辛而漫长,但是他们从 未退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们中的佼 佼者投入到两弹一星的研究,到了改革开放时 期,也有好几位获得了国家最高科技奖。
人文传统:艰苦与浪漫
由于杨振宁等人的光芒,很容易让人认为 西南联大主要培养的是理科生,其实,西南联 大的文科一样优秀。要知道,不管是北大、南 开还是清华,在当时都有很强的文科力量。
闻一多、陈寅恪、费孝通、沈从文……一 个又一个中国近代史举足轻重的名字,在西南 联大汇合。就像中华大地上散落的一颗颗星辰, 最终在这里聚拢,发光,成为了中国教育史上 耀眼的一束光芒。
这些人当然都很有才华,在当时也都是名 流,但是,作为老师,他们都非常敬业。有一 则流传甚广的故事,颇能说明当时的学风。当时, 冯友兰先生任联大文学院长,他对陈寅恪非常 钦佩。每当陈寅恪上课的时候,冯友兰总是跟 随在他身后,目送陈寅恪走上讲台,然后才会 在台下坐下,一丝不苟地听讲、做笔记。晚年 的冯友兰先生仍然称,陈寅恪是让自己心仪已 久的旷世奇人。
1937年,汪曾祺就读的江阴南菁中学停课, 那时他正上高二。为了继续学业,他四处借读, 两年后,他跨过了大半个南中国,考入西南联 大中国文学系。汪曾祺报考西南联大时,半个 南中国的颠簸辗转,让他得了恶性疟疾。那年 他19岁,住进医院时,高烧超过四十度,已经 到了病危的程度。待刚刚能喝一碗蛋花汤,他 就进了考场。
汪曾祺的学生时代,似乎将一种文人的自 由贯彻到极致。他上课随心所欲,喜欢的课就上, 不喜欢的课一概不去。他最喜欢的是沈从文和 闻一多的课,从不缺席。沈从文讲课虽操着浓 重的湘西口音,很难听懂,却是一旦听懂就能 让人受益匪浅的。沈从文曾说,写作要“贴着 人物來写”,这句话对汪曾祺终身受用。闻一 多老师的课则让汪曾祺感慨:“让人感到一种美, 思想的美,逻辑的美,才华的美”。
汪曾祺上课自由,老师讲课也自由。教授 们讲课不拘泥于形式,想怎样讲,就怎样讲。 学生也可以随意旁听其他教授的课。文学系的 学子,期末的作业交一篇有着独创性见解的读 书报告即可。这样的自由精神,给了像汪曾祺 一样的学子极大的成长空间。如同陈寅恪先生 慨叹过的一般,“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 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 自由,毋宁死耳。”汪曾祺也在后来回忆往事 时说:“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 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 作家。”
不过,汪曾祺的回忆,其实很有欺骗性, 让人误认为当时的学生很浪漫。浪漫或许真的 有,但是是艰苦中的浪漫。电影《无问西东》里, 学生饭都吃不饱,还要经常躲避空袭,这不是 杜撰,而是一种完全的写实。原本还能勉强吃 到有蛋有肉的伙食,因为通货膨胀,到了1945 年,几乎所有人都只能果腹。学生们把混着砂石、 粳壳子、稗子、耗子屎的饭称为“八宝饭”。
当时,国民政府的教育部次长顾毓琇访问 西南联大,同学们在食堂门口贴上了一副“春联” 来迎接:“望穿秋水,不见贷金,满腹穷愁度旧岁; 用尽心机,难缴饭费,百般无赖过新年。”横批“天 官赐粥”。
生活虽然苦,却没有一个人为这样的日子 打败。无论是做学问的热情,还是做人的坚毅 品格,都在联大的校园里展现。
宿舍和教室,灯光十分昏暗,学生只能到 图书馆看书。但图书馆座位有限,每日开门前 一两个小时,大门口就挤满了年轻的学子。图 书馆正式开门没一会儿,所有长凳都会挤满学 生。如果到了期末,实在没有复习的空位,许 多学生只能花上几分钱去茶馆买壶茶,认真复 习直到打烊。
课本也是稀缺货,几乎没人买得起原文课 本。图书馆的书又有限,常常出现几百人借几 本书的情况。经常有图书馆馆员找过来,专门 看书有没有归还、能不能再借到其他人手上。 实在借不到,学生们只好传抄。但联大学生毕 业后都两手空空,不会有课本保存下来。因为 他们的书早就转让给下一届学弟学妹,各个年 级都流传着好几年前的手抄课本。
这样的艰苦,没能折损联大人的骨气。每 个月,联大都会举行一次全校大会,全称“国 民精神总动员会”。无数名人来这里演讲,而 合唱罗庸、冯友兰创作歌词的《西南联大校歌》 则是最群情激昂的时刻。在这种氛围下,文科 生当然也能茁壮成长,除了汪曾祺,在人文社 科领域,何兆武、李长之、任继愈、查良铮(穆 旦)也都是非常有影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