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如实,蛮野如华
〔摘 要〕 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孙文辉先生抱着实事求是、追求真知的态度,通过实地考察,对湖南众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了探源,让一幅湖南民间文化的历史画卷生动的展现在我们面前。
〔关键词〕湖南民族民间文化 非物质文化遗产 源流 孙文辉
《蛮野寻根》是文化部2012年批准的《湖南民族民间文化源流》艺术研究项目,是作者孙文辉先生通过二十多年的积累,继《巫傩之祭》、《草根湖南》一书出版后的又一力作。
湖南,是南蛮文化、楚南文化的发祥之地;又是华夏文明向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迁徙和传播的重要通道。因此,这一区域的文化遗产异常丰富,且具有很强的个性。作者通过广泛而深入的田野调查、文本收集和文史考证,以人类学的方法对湖南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了认真的梳理,对湖南民族民间文化的来龙去脉,有了全新的认识。《蛮野寻根》就是这一研究的重要成果,在湖南,这是系统研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开山之作。
一、用脚出走,用心寻觅
孙文辉是我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有名的专家,自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开展以来,他走遍了全省各个市县。每年,他用一定的时间去重点考察一个特定区域的民族民间文化,如对湘西北土家族地区,湘西苗族地区,湘中梅山地区,湘南、湘西南瑶族侗族地区等地,他都反复深入考察。如考察湘南临武县的“闹春鼓”,年过花甲的他顶着正月间凛冽的寒风冷雨,午夜爬上东山,一探民俗活动的奥秘;考察梅山深处的瑶寨,曾花数小时爬上陡峭的南山,在峰顶上观察地形地貌,以了解并印证一首古歌留下的历史痕迹。正是由于这种认真的求索精神,才使他的著作厚重、扎实而可信。
在《蛮野寻根》一书中,孙文辉对众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了探源,纠正了一些过去的错误结论。
如土家族摆手舞的起源,原来的结论五花八门、莫衷一是:有的说是起源于古代的巴渝舞,是一种关于战争的舞蹈;有的说是源于身居山区土家人穿老林、钻刺蓬,肩挑背负越溪涧过险道的生活模拟——正是由于战争或劳动,从而形成了摆手舞“同边摆手”的基本动作。孙文辉不这样认为。他认为:“舞的形态,离不开仪式与歌的制约。舞是祭祀仪式的主要形式,歌才是祭祀仪式的主要内容。离开了歌去谈舞,只会是盲人摸象,以偏概全。”他深入永顺县双凤村,认真考察了国家级传承人田仁信的摆手舞表演;又实地考察保靖碗米坡镇沙湾村、酉水河畔的八部大王庙遗址,结合土家族古典文献《摆手歌》得出结论:摆手舞“同边摆手”的基本动作是源于土家族人迁徙时乘船、划船的基本动作。著作的分析鞭辟入里、令人信服。
又如,在梅山地区,一些文化学者将梅山倒立神“张五郎”当成是被压迫者的代表、劳动人民的化身。孙文辉发现这尊倒立神,在瑶族祭祀仪式中,只是梅山猎神之一;在汉人祭祀仪式中,他是五方五猖神之一,他置于汉人祭坛的神案之下,又是一尊邪神。从而得出结论:“张五郎”只是近人对五殇五猖的误解。这种结论,没有广泛的田野考察是很难得出来的。
广泛的田野调查使作者认识到,“一个区域内看似十分庞杂的民族民间文化,有一些本质上的一致;在那些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之间,有着一些内在的关联;那些看似互不相干、各自独立的地方文化和艺术,在湖南这块土地上,可以追溯到一些共同的源头。” “退却到了深山老林的湖南人,成为了今天的少数民族。由于与外部世界的历史隔绝,他们保存着一些我们现在很难看到的原始狩猎、采拾经济的远古图景和早期农耕活动的事象,这种异常原始的文化,成为了我们认识湖南、了解中国早期社会的、活的声像,是一份真正的历史文化遗产。”
二、实事求是,追求真知
阅读《蛮野寻根》,我们有一个很深的印象:作者的每一项研究,总伴随着国史、县志、家谱或笔记、野史的引述。他每深入到一地,总是先问有没有族谱,如有,总是千方百计找来翻阅。
作者把湘中梅山地区的文化,以北宋熙宁五年“开梅山”为界,分为前后两期文化——前期为苗瑶文化,后期为客家(移民)文化。
在客家文化中,作者依据大量的族谱,说明了后期梅山人的祖途来路。在分析梅山知识分子的成长历程时,族谱中大量楹联的引述,《湖南省志·人物志》的统计数据,然后得出结论:“梅山客家人,为了走出梅山,奋斗数百年却青史无名”,“在安化陶澍之前,梅山地区基本没有突出的人才出现;进入《湖南省志·人物志》的梅山人才,突出表现在教育领域;直到一场战争洗礼中国,才使梅山的知识分子的命运发生了转机。”这场战争就是湘军与太平天国的对抗,“太平天国的战争,让梅山的知识分子,投笔从戎,儒生救国”,“战争,终于把他们从一条通过科举而彰显人生价值的老路,引向了凭借自己的智慧、勇气与韧劲奉献社会的舞台”。
民间文化,口传心授为多,这些口传文化,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唯有通过文献资料的印证,口传心授的民间文化才能显示出其历史真价值。
正是由于口传文化的不确定性,也使这一领域成为了某些地方“学者”信口开河的地方。《蛮野寻根》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浏阳人将所谓生于唐武德四年(621)的李畋尊为花炮始祖,并认为他是浏阳的大瑶镇人,每年四月十八日花炮业要祭祀李畋。据当地学者介绍,此说来源于唐代的《异闻录》一书,“李畋居中口,邻人仲叟家为山魈所崇,畋命旦夕于庭中用竹著火中,鬼乃惊循。”孙文辉对此一说,并不人云亦云,他翻阅史籍,发现唐代并无《异闻录》一书传世;而宋人李畋所著《该闻录》正有这么一个驱鬼的故事。他在书中写道:“在民间传说中,常有文人做一些移花接木的事情,宋人变成唐人,作者变成角色,‘历史’生动了,却变得十分怪异。”
正是由于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作者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中,协助各地清查地方史料,厘清一些项目的历史渊源,取得了广大基层文化工作者的信任。在《蛮野寻根》中,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
三、借重新知,探索远古
在《蛮野寻根》一书中,作者不但寻觅了许多项目的文化渊源,对人类共同的一些文化事象,也进行了深入的探索。在田野考察、文献查阅的基础上,他运用人类学的一些基本方法,对龙的起源、龙舟的起源、灯的起源、舞狮的起源、河图洛书的传播、傩的解读等中国文化的一些远古奥秘,也进行了卓越的求索。
如对“傩”的解读,他认为:“在原始思维中,我们的先民们对事物的描述没有现代人那样分得那么精细。他们把所有的灾难、危难、困难,难产、难关、难处、难题等等一切不顺利的事情,都看成了一回事,即‘难’。”有了难怎么办?原始人便发明了“傩”。通过“傩”的巫术将“难”控制、驱赶、消灭。今天,我们称这种巫术手段为“傩祭”。
又如舞狮的起源。过去,一般认为,中国的舞狮起源于南北朝时期,由西域波斯国引进。著作《蛮野寻根》通过澧县出土的6000年的傩面与湖南各地的傩狮舞进行详细的比较研究,否定了这一说法。
又如龙的起源。作者认为:“洞庭湖平原水网密布,人民的生活与水息息相连,人们对水的想象自然是神圣而又充满恩怨。正月,人们祭龙,祭的是云中之龙。云中之龙与风与雨有关,春天祭龙,为的是一年之中风调雨顺,秋后五谷丰登。”“五月,人们祭龙,祭的是水中之龙。水中之龙与江河有关。五月端午水,洪水初发,人们祭龙,为的是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作者根据民俗史分析认为:中国人祭祀水中之龙在先,而祭祀云中之龙稍后。“祭祀水中之龙,用的是龙舟,水中竞渡,帮顺龙战胜孽龙。祭祀云中之龙,用的是龙灯,高高举起,祈求天下太平。”
对于“灯”源流,《蛮野寻根》有更为精彩的解读:“以灯为法器,上照诸天,下照地狱的灯仪,应该来自以河图洛书文化为代表的史前文明。”“对众多的宗教来说,‘灯’不仅代表了光明,同时也象征了‘法’的存在。佛教的灯与道教的灯,在这一点上没有差别。经过魏、晋、南北朝数百年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之相互激励、磨合,至隋唐时期,佛教走向鼎盛繁荣。由于皇帝的推波助澜,灯的文化也进入辉煌时期。”
在对这些古老文明进行寻根溯源的同时,《蛮野寻根》又对现存于湖南各地的传统文化项目进行了较为全面的介绍。这让我们不但了解了事物的根源,也让我们看到了它们在今天的风采。读此书,一幅湖南民间文化的历史画卷就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读完此书,我们意识到:随着时代的变迁,湖南文化的大系统也发生了根本变化:曾经隔绝文化的高山大川,已经不再是文化传播的障碍。高速公路、高速铁路,穿山洞、越激流、跨峡谷,使方言、习俗、融入到大一统的世界;无形无影的网络技术、有形有色的电脑电视,将在瞬间发生的大事琐事与天涯海角的时尚时髦,在同一时刻传播到了乡村的每一个角落;而在这里留存了百代千年的传统与故事,都在转瞬之间消失……《蛮野寻根》的记录与分析,唤起了我们对祖先的声音和远古的记忆,让我们心生敬畏,倍感珍惜!
此书的开头引用了鲁迅先生在《坟·摩罗诗力说》中的一句话:“文明如华,蛮野如蕾;文明如实,蛮野如华。”我们今天的文化之果,都是来自过去传统的养育;了解传统,了解历史,中华民族才能清醒地走向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