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的“鼻子”和“眼睛”的现代神话传说
摘 要:在人类文明早期,原始人认为身体的组成部分具有神性。在彼得堡民间文学的基础上,果戈理运用部分代替整体的神话思维的特点以及万物有灵论的神话观念创作了关于“鼻子”和“眼睛”的现代神话传说。
关键词:鼻子 眼睛 人格分裂 魔鬼 现代神话
在人类文明的早期,原始人认为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与自己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即使某个部分与身体脱离,其功能既不消失,与人的关系也不中断。在他们看来,头和毛发、指甲、唾液,甚至名字等都具有神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中国汉民族的《三根金头发》《金指头》《长鼻子》等。希腊神话中也有很多神因为拥有异于常人的身体器官而具有特殊的本领。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原始人以局部代替整体思维的特点。果戈理就是基于这样的神话思维创作了彼得堡的“眼睛”和“鼻子”现代神话传说。瓦·瓦·罗赞诺夫也注意到了果戈理重身体局部的神话思维特征。他曾把果戈理的作品比作让人过目不忘的生活的讽刺画。这些画之所以被人们深深铭记,主要是因为果戈理在这些画里“着眼的是一个特征,整个人物只反映这个特征——即用丑恶的嘴脸,有时也用身体的不自然的痉挛来反映”。
一、彼得堡的“鼻子”的现代神话
与果戈理的《彼得堡故事》中的其他小说相比,《鼻子》中的幻想因素乍一看很不容易理解。难道彼得堡的日常生活中真的有这样的鼻子吗?有人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证明,果戈理的《鼻子》首先是性的象征,然后与权力和财富有关。鼻子无缘无故地丢失折射出人物潜意识心理中的性焦虑,即阉割恐惧和性病恐惧。我们同意作者的分析,但还想补充说明的是,鼻子是科瓦廖夫潜意识深处的另一个科瓦廖夫。果戈理透过鼻子描写了科瓦廖夫的灵魂,捕捉了他的灵魂的迹象,所以鼻子是科瓦廖夫灵魂的另一半。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他第一个发现了性格分裂的人物的典型(《两重人格》),实际上在果戈理这里已经出现。
科瓦廖夫是在高加索服役期间获得了八等文官的职位。然而他知道自己这个官职的分量到底有多大,所以他决定来到彼得堡发展。他不仅想当官,也想发财,还希望找一个有丰厚陪嫁的新娘。不难想象,当科瓦廖夫看到自己的鼻子突然不翼而飞的时候,他有多么难受。失去鼻子就意味着失去了一切,所以当科瓦廖夫在大街上认出自己的鼻子的时候,他非常震惊。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这个“鼻子”完全是他的自我意识中的另一个自己。因为“鼻子”是五等文官,衣着光鲜、亮丽,坐的马车豪华、气派;“鼻子”因为自己的官职很高,所以他可以傲慢无理地对待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甚至还可以羞辱别人;“鼻子”可以办护照,想去哪就去哪,等等,而这些恰好都是科瓦廖夫灵魂深处隐秘的想法,所以他在“鼻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思想和意图。小说以“鼻子”为中心展开叙述,故事的情节在科瓦廖夫的自我意识范围内展开。虽然果戈理也像霍夫曼那样表现主人公二重性的生活,但与霍夫曼力求追求的恐怖效果的目的不同,果戈理竭力使周围的人认可有关鼻子的一切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理发匠发现面包里的鼻子时只是感到害怕,报社的工作人员也好,警长也好,都认为没有“鼻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丝毫不感到惊奇。市民们对这件事情就是觉得新鲜有趣,人们争先恐后地去看热闹。上流社会更是把这件事当成逗女士们消遣的笑料。果戈理试图通过这样的描述使人们相信“鼻子”真的可以脱离主体独立存在,因为它已经不是一个简单而又普通的“鼻子”。按照弗雷泽的理论,“鼻子”应该是有神性的东西,在这里它变成了魔鬼。魔鬼之所以能行走在人间,正是因为这个人间具有地狱的特征。果戈理在这里突出了彼得堡的地狱的特征。
从彼得堡的民间文学我们了解到,俄罗斯人天生的神秘主义感受赋予彼得堡以地狱的特征。果戈理的《彼得堡故事》以《涅瓦大街》开篇,使这条大街成为彼得堡的象征。在果戈理的笔下,这条大街最鲜明的特点就是变幻无穷,尤其当夜晚降临的时候。街上的行人此刻已经不是人,更像是一些面具。“长长的影子在墙壁和路面上晃动,细长的脑袋几乎延伸到警察桥。”在地狱般的彼得堡,什么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鼻子”可以离开他的主人, 变成高官,坐着马车去拜访客人、去教堂做礼拜。正当大家对“鼻子”的兴趣极度高涨时,“鼻子”在一天早晨重新出现在科瓦廖夫的脸上,好像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似的。魔鬼不仅让人产生人格分裂,而且把人们的判断力混淆,把人们的思想弄得混乱不堪。从神话诗学的角度来看,果戈理运用神话思维的部分代替整体的特点,表现了双重人格或人格分裂的神话主题,使小说具有神话的特征。
二、彼得堡的“眼睛”的现代神话
如果说彼得堡的“鼻子”可以脱离主体而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那么彼得堡的“眼睛”也可以摄人心魄。果戈理讲述了关于“鼻子”的现代神话的同时,也创作了关于“眼睛”的现代神话。
眼睛是最重要的感觉器官。即便结构最普通的眼睛也能对周围环境的阴和暗有所感知。因为眼睛的这一功能,人们常把它和太阳联系起来,用眼睛来代表太阳。所以在很多文明中,眼睛具有积极的象征意义。在神话中,神或者神话式的人物具有普通人所没有的视物能力,有的是独目,有的是多目。如中国云南彝族的神话中的一目神,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百眼巨人等。不过正是由于眼睛对太阳光十分敏感,所以人们认为它是超自然的象征,具有巫术的力量。因此说到眼睛,人们自然会联想到被剃光的眉毛、长长的眼睑、没有眼睫毛,类似于其他的身体残疾,这意味着这个人具有魔鬼的属性。魔鬼就有这样的眼睛。谁要是和它的目光相对,就会受到伤害,“其目光能使对方软弱无力或把对方变成石头”。斯拉夫民间信仰也认为,眼睛是视觉器官,可以影响人和他周围的世界。在民间文学中,眼睛被赋予巫术的力量,并有毒眼和致命的目光的描述。
《肖像》中的“眼睛”指的是一幅画上的老人的眼睛。穷画家恰尔特科夫因为一次偶然的机遇在画铺里看到了一幅画,然后把它买回家。然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只要一碰到他的眼神就无法不被他吸引,越仔细看画上的这双眼睛,就越感到它们仿佛深入到你的内心,让你感到浑身不自在。看到他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仿佛他随时都能对你不利似的。从小说的第二部可知,画中人是位神秘而邪恶的高利贷者,他无疑是魔鬼的化身。这双眼睛是魔鬼的眼睛,因为只有魔鬼才能有如此摄人魂魄的眼睛,并把一切活的牺牲品吸入自己的魔鬼空间。魔鬼把自己的灵魂转附在那双“眼睛”上,并让自己永远活了下去。弗·沙·克里沃诺斯指出,魔鬼“可怕的目光毁灭的不仅仅是世界的界限,也毁灭了生者和死者的界限。”恰尔特科夫正是因为内心一直渴望拥有金钱和名誉,所以他才容易受到魔鬼的诱惑。当他把滚落在自己床底下的一捆金币紧紧抓在手里的时候,意味着他已经甘愿受魔鬼的诱惑而堕落,最终成为一个庸俗的画家。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他本人最后几乎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魔鬼,陷入了极度的精神错乱中,最后也像所有曾经拥有这幅画的人一样遭到厄运。
可见,“眼睛”具有超自然的象征。魔鬼运用特殊的力量把自己的灵魂移到体外,灌注在画中的眼睛里。灵魂附于体外是原始人对生命奥秘的神秘认知。根据神话思维的特点,一个人的灵魂可以附在动物、植物以及其他无生命的物体。按照弗雷泽交感巫术理论,这些附着物常常和人的生命“相互交感地联系在一起”,附着物死亡了,意味着主体的生命也灭亡了。在果戈理看来,魔鬼是与东正教精神相悖的各种恶的集合,它们常常在人的心理最脆弱的时候侵入人的心灵,是无处不在的。这意味着魔鬼因为寄生在这双“眼睛”中而获得了长存,而“眼睛”也因为有魔鬼的灵魂附在上面,所以成了魔鬼的化身。小说中的“眼睛”是魔鬼和魔法的体现,而魔鬼和魔法是作家通过“第三只眼睛”观察到的现实的经验世界背后的精神“本质”世界。这是只能通过神启来认识的世界,因此眼睛包含深刻的象征主义因素。果戈理结合民间传说和观念以及东正教信仰中有关眼睛的象征,赋予眼睛以魔鬼的象征意义,即不洁的力量、对金钱和名誉的贪婪以及嫉妒。同时,通过对眼睛象征意义的阐释指出作为艺术家的精神之路的选择:无论多么卓越的艺术家,只要灵魂不纯洁,具有魔鬼性,他就创作不出好作品,只能成为害人的魔鬼的工具,带来可怕的后果。艺术家要理解伟大创造的秘密,用神性美使作品变得崇高。这是果戈理自己的道德净化纲领。
参考文献:
[1] 罗赞诺夫.论宗教大法官的传说[M].张百春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2] 亨利·特罗亚. 幽默大师果戈理[M]. 赵惠民译. 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
[3] 果戈理.果戈理全集(第三卷)[M].徐振亚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重大项目“俄罗斯文学中彼得堡的现代神话意蕴”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是07jjd751081
作者:杜国英,黑龙江大学博士生,哈尔滨工业大学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和文化。
编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