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吉祥纹样蝙蝠纹初探
摘要：本文从蝙蝠纹的“形”与“意”两方面入手，探讨了从蝙蝠纹样中所折射出的中国传统“观物取象”的美学思想，表明了创作者是大胆运用变形、夸张、概括的抽象艺术表现手法，对自然界中的蝙蝠原形进行意象美化，由“形似”到“神似”，突出表现了东方传统的象征艺术；进而再由蝙蝠美纹的谐音之意到文化之意，深入剖析了中华民族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福”文化思想及精神内涵。
关键词：蝙蝠纹 造型模式 构图形式 谐音
1、背景
自然界中的蝙蝠属翼手目，是哺乳类中唯一真正能飞的动物，其前后肢都有薄膜和身体连着形成翼翅，喜在夜间空中飞捕蚊蛾等。在东汉许慎的《说文》中有“蝙蝠，服翼也”。在汉代的《孝经援神契》也有如下记载：“……形绝类鼠，肉翅与足相连，夜捉蚊蚋食之，俗言老鼠所化也”，故蝙蝠又名“仙鼠”、“飞鼠”。其形象奇特、怪异，在西方常被视作邪恶的化身，但在中国蝙蝠却被视为一种祥瑞之物，因“蝠”与“福”谐音，以“蝠”表示福气，口彩吉祥，所以在中国传统装饰纹样中，蝙蝠纹从古至今，美意之多，运用之广泛，历经朝代变迁而久盛不衰。由此，东西方文化之差异，可见一斑。西方重形，东方取意，意在形外，形意相互渗透，形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艺术思维方式，从蝙蝠纹的造型语言上我们可以感受到中国古人的意象情感和审美取向。
2、蝙蝠纹的形
自然生态中的蝙蝠无论从其形状还是颜色并不美甚至丑，但其纹样在中国传统吉祥文化中却被演绎成极具民族个性的美妙纹饰，现从蝙蝠纹的个体造型模式以及与其他纹样组合的构图形式两方面入手探讨蝙蝠纹的形。
（1）、造型模式
从蝙蝠纹的造型模式，反映出中国人的“观物取象”之道。在《周易·系辞下》中有一段经典名言曰：“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马振彪著，张善文整理.周易学说[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12）：682.）在这里，“物”是指自然、社会中客观存在的具体事物，“象”是对这些事物的模拟和概括。“物”为象之本，“象”乃物之形，要在“物”中取“象”必须仰观于天，俯视于地，如此方能应物象形，即通过仔细观察和思考，对事物背后的深层蕴意作抽象概括及符号化的表现。但简单的概括并不就是艺术，艺术之为艺术，关键在于能否将主观情感“移情”到一定的物质形态当中去，使其艺术化。从自然之象到意念之象，进而成为艺术之象，这是艺术创造者凭借对客观事物的观摩有感而发，进行艺术表现的升华与飞跃。就中国的传统艺术而言，蝙蝠纹就是其物象化的造型模式之一，是古人“观物取象”思想的集中体现。蝙蝠纹，正面多被塑造成如意①式样（见图1、图 2），两者相通或相演变。其头部被概括为类三角形，前角为嘴，旁角为耳，翅膀占身形的三分之二，主翼之上粘附一对附翼，翅膀、躯干、尾部多以波浪纹或折线加以装饰，整体造型以流动的回转曲线作为纹样的基本构成要素，运用丰富的想象和大胆的变形、夸张、概括的艺术表现手法，把原本不美的形象变得翅卷祥云、潇洒飘逸。
由此可见中国人对艺术的表现从来就不拘于写实，而注重写意，这与西方古典写实风格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国度和文化差异使然。
（2）、 构图形式
蝙蝠纹的构图形式多与其它纹饰组合取意，形成吉祥图案。吉祥图案是先人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巧妙运用人物、动物、植物、器物，以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为题材，通过谐音、比拟、双关、借喻等手法，创造出的图形与吉祥寓意完美结合的艺术形式。如：“福禄寿”（将蝙蝠和梅花鹿、寿桃、仙瓮、童子为伍，见图3），其主要题材均直接取自自然和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人物、动物、植物、器物等。这些具象的事物，通过“观物取象”得到艺术上的升华，造型上不受具体形象的制约，往往服从美学上的形式需要，打破常势达到抽象概括的艺术表现。“五福捧寿”（在五只蝙蝠中间刻一寿字或雕一寿桃，见图4），其图案以一寿字（或寿桃）为中心，在其左右、上下或四周配置相同或相近的蝙蝠纹样，产生有序、平衡的视觉美感（类似平面构成中的“发射”法则）。再如“五福和合”图（以和合二仙与五只蝙蝠、荷花、圆盒为伍，见图5），其图案形式繁复但绝不是简单的罗列，单纯的重复，它更加讲究在纷繁中有节奏，对比中相和谐，以求“乱中有序”、“平中出奇”。
由此可见，蝙蝠纹吉祥图案的组合构图形式大都以对称、均衡为主体格局，讲究主次、大小、虚实、疏密、节奏的关系，作到变化中有统一，统一中有变化，增强了图案的层次效果和人文内涵。
3、蝙蝠纹的意
这里要探讨的蝙蝠纹的意，指的是“形外之意”，是艺术形态所揭示出来的生活内涵和社会意义，是人类思维和智慧“物化”的延伸和扩展，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载体表现。
（1）、谐音之意
中国传统吉祥图案大多取谐音之意，因为汉语系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一个读音往往可以对应多个不同的字，可以表达多个含义。这一特点为谐音的运用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如“鹿”与“禄”，“冠”与“官”，“蝠”与“福”等，由此可见，对谐音的巧妙运用是吉祥图案的主要表现手段，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心理暗示。故而蝙蝠，以“蝠”通“福”，蝙蝠谐音为“变福、遍福”，是中国“福”文化的典型寓意代表，表达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热切渴望和美好追求。
有趣的是，中国传统吉祥图案的谐音类作品，传入东亚圈周边国家以后就真正成为了吉祥符号，被其他国度的人民以符号化的形式加以应用，而很少知道其谐音创作的初衷。如日本一些由中国传入的吉祥图案，追溯起来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这些图案也已成为了日本大和民族文化的一个部分。有时候日本民众只清楚这些图案代表的是“美好”、“幸运”等寓意，但却并不了解图案的创作初衷。在日本也有蝙蝠和寿字构成的“五福捧寿”图，而在汉语系中“蝠”与“福”谐音，寓意多福多寿，而进入日本语系后，其原有的语音对应不复存在了，于是蝙蝠（日语发音为こうもり，音koumori）在日本只剩下了一个单纯的纹样形式，其背后的文化意蕴从一开始就缺失了，所以大多数日本人只知其形式之美，而不知其意境之美。
另外，“蝠”还可通“符”（“符”即旧时道士用来驱鬼召神，治病延年的神秘文书），引申用来避邪、消灾之意。如，民俗钟馗赛会，扮演钟馗的舞者手持宝剑，前举一纸糊蝙蝠，穿街而行，以做驱祟。还有术士法物“九星钱”（即“九星太岁化煞钱”），上有一只蝙蝠下为一个圆钱，正为八卦图，反为洛书九星，以“安太岁”②逢凶化吉。这说明道家也将蝙蝠视作驱煞避邪的“符”的象征。
（2）、文化之意
文化是心灵密码的解读，是思想的融合，是一个民族在历史上所创造并渗透于一切行为系统当中的观念和价值体系。据史书记载，早在尧舜时期，先民就已经开始祈求福祉，崇拜天地山川，重视吉凶之兆。商周巫术盛行，预卜吉凶，祈福平安（标志着图腾文化的成熟）。至东汉，道教教义长生久安出现并与儒家思想相互影响（预示着吉祥文化开始萌芽），到唐代以儒、释、道三位一体的中华民族精神结构开始逐步形成，三家之中又以儒学为主，释、道为辅。儒学的现世原则与道家的出世思想及佛学的“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见《大智度论》第十八卷）的态度相互糅合，并与封建统治阶级的求福贵、固皇权、祈长生的思想取得融合一致，从而成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支柱，强调社会中的人际关系，即“伦理”、“和谐”，以“厚人伦，美教化”（见西汉《毛诗序》）为职责，讲究“忠”、“孝”、“仁”、“义”，要求修缮其身，追求至善至美，也符合了当时人们向善的心理，及对生命的尊重和对幸福生活最朴实的愿望和追求。
由此可以看出，表现幸福生活的中国传统“福”文化源远流长，由于古代先人们在情感的表达方式上重含蓄，并以含蓄为美，进而在艺术表现上，象征性艺术手段的广泛运用就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特别是中国传统“福”文化需要一系列的符号载体去传达。在表达传递祈“福”愿望时，古人又往往避免直截了当、一览无余，而常常采用一种人人皆能意会的象征符号。蝙蝠，因“蝠”与幸福的“福”谐音，而福又是人们对美好生命主题的高度概括及向往追求，所以蝙蝠的形象被以符号化的方式代替“幸福”去构成吉祥图案，蝙蝠纹样理所当然成了“福”文化的象征符号之一。先人们通过“观物取象”的方法运用高度概括的抽象艺术语言将蝙蝠进行艺术美化，将抽象的概念与具体的事物相联系，以达到视觉上的审美、隐喻上的吉祥。正如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1874～1945）在《人论》中所表述的那样：“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是人类生活中最富于代表性的特征，并且人类文化的全部发展都依赖于这些条件，这一点是无可争辩的”。([德] 恩斯特·卡西尔（Ernst Cassirer）,甘阳译.人论[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47.)
4、结语
蝙蝠纹作为一种符号，其“能指”就是蝙蝠之形，而“所指”则是人们祈福求吉的愿望，其“福”文化思想渗透到蝙蝠纹样之中，成为了人们所乐于接受的艺术语言及精神媒介，并反之被反映。艺术符号所展现并打动人的，便正是人类在历史中所不断积累沉淀下来的这个符号情感的心理本体，它才是永恒的生命。审美既是纯感性的，却积淀着理性的默化作用，艺术是时代的，却无法抹煞对文化的依附。中国传统吉祥图案蝙蝠纹，是先人们通过对蝙蝠的观照③、体验和领悟，大胆运用了变形、夸张、概括的抽象艺术表现手法，加之运用汉语的谐音构图取意，将其变成美纹。透过其美的形式，“福”的意境，感受的是一种东方传统的象征观念和移情艺术，反映的却是中华民族最淳朴的生命意识和文化追求，其发生至发展都受到了宗教信仰、民族文化及风俗习惯的影响。一个民族创造一种文化思想，一种文化反映一个民族精神，如何使我国悠久、独特的东方传统文化生生不息、焕发异彩，成为了当代人对中国传统民族文化应有的思考。解读中国传统吉祥纹样蝙蝠纹，能够帮助我们回眸其艺术的形式，感悟其文化的内涵，为我们继承和弘扬民族文化艺术铺垫好理论基础。
注释
注①：“如意”，器物名。以竹、木、玉、铜、铁等材料制成长二、三尺许，端首作手指状，用以挠痒，可以“如人之意”，故名。后演变为一种观赏物，端首呈现灵芝状或祥云状。所谓如意纹主要就是指类似灵芝状的上部尖头、下部两端圆头的造型模样。
注②：太岁是古代民间传说中的一位凶神，若是冒犯了太岁，必遭祸难。所谓“安太岁”，就是基于民间对太岁降祸的畏惧，当太岁运行到某个生肖的位置，属该生肖的人为了防止触怒太岁于己不利，便于当年祭拜太岁神，用以改善风水，以祈福消灾。
注③：“观照”，出自于佛家术语。《辞海》中的“观照”辞条说：“观照：佛教指静观世界，以智慧照见事理。”丁福保在《佛学大辞典》（文物出版社，1984年1月）中即说：“以智慧而照见事理，曰观照。”观即“止观”，这就要求主体以智慧直观事物，而直接洞明事物的本质。
参考文献：
1、吴卫,宋立新.平面构成[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0(09):128.
2、叶幼天.传统工艺美术中吉祥图案的文化意蕴[J].武汉科技学院学报，2007(03):58.
3、李泽厚.华夏美学[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11):250.
（作者单位：湖南工业大学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本文系2008湖南省教育厅重点研究项目《中国传统蝙蝠纹艺术符号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08A012。）
责任编辑：翁婷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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