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民俗器物中的科学
国内对于民俗器物的研究,是随着20世纪民俗学的兴起发展起来的。作为民俗文化的载体,民俗器物的研究是从属于民俗学的,主要集中在对它所承载的文化、历史、民族特征等方面进行研究。但鲜有从民俗文物自身的特质出发进行的研究。民俗器物是手艺匠人传承前人的技艺,结合当代的物质条件和审美特征创制出来的。這些器物积淀着人类造物的观念、经验和多方面的知识。在几千年的发展变化中,中国传统造物沿袭着一套自成体系的尺度标准,即造物的技艺。
一、民俗器物中的“技艺”
自汉魏至明清,中国历代统治者都采取“重农抑商”的政策,手工艺一直被视为“奇技淫巧”而被压制。西汉晁错分析指出,几千年来中国社会“重农抑商”的根本原因在于统治者想要保护农业生产,维持帝国存在的根基。以汉武帝为例,他不仅采取对手工业从业者征收重税的政策,还对手工匠人采用匠籍制度,官署工匠有专门的匠籍,世代相袭,不能脱离。百工是服务者中地位最低贱的,政令规定他们“不贰事”“不移官”“出乡不与士齿”。这造成传统造物技艺的历代相因只能是在家族或亲友弟子中间,限制了技艺的传播范围。“重义理,轻技艺”一直以来也都是中国传统教育的主流。这些因素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手工艺的发展,阻碍了中国传统造物世代相传的“技艺”向系统的“科学理论”的转化和发展。
马克思认为,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方法论。西方人在面对科学时一贯保持“主客二分”的哲学思想,认为科学存在的前提是它所研究的对象(客体)和研究者(主体)必须是相互独立的,否则科学就会失去其客观性。这使得西方对科学的探索以实践为主要方式,以实践来连接主体和客体,从而形成了西方侧重理论和研究的自然科学体系。李约瑟认为,“道家思想乃是中国的科学和技术的根本”,是“对中国科学史有着头等重要性”的。在道家看来,认识自然界是不需要借助中间介质来完成的,通过人自身的感应和内省,就可以达到“天人合一”,从而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这种思想对中国人的影响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的,也间接使得中国的传统造物没有朝着自然科学的方向深入发展,而是形成了以总结经验为主的“体验式科学”。反映在民俗器物的设计和制作上,就是“技艺”的产
生和传承。
虽然中国古代的造物技术没有提炼出系统的自然科学理论,但《考工记》《天工开物》《营造法式》等古代典籍对中国传统造物的记述表明:传统器物的设计和制作是有一定的科学原理依据的,有些器物对科学技术的运用在现在看来甚至都是比较超前的。
二、科学原理在民俗器物中的体现
现代设计是科学与艺术的融合。清华大学的柳冠中认为:设计学是一门科学的、系统的、完整的体系。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体工程学、计算机科学、虚拟现实等科学技术越来越多地被应用于设计领域。但随着技术因素的介入逐渐加深,当代设计却似乎更加转向对人的关怀。沉浸式体验、情感化设计等现代设计理念强调设计要适应人的本能和行为习惯。这与中国道家所追求的“任物自然”有着相同的愿景。
算盘作为中国古代的一种计算用具,是中国人在算筹的基础上发明的。算盘的使用配合一整套包含加、减、乘、除以及开乘方的严密算法,计算灵便、准确。事实表明,即便最先进的电子计算器也不能完全取代算盘的作用。算盘的外形设计,以其蕴含的逻辑性、创造性,实现与数学运算原理的完美结合,体现了我国古人超高的数学水平。数学原理在中国古代造物中的应用还体现在度量衡的创制和使用上。十进位制是中国的一大发明。《孙子算经》卷上说:“六粟为一圭,十圭为抄,十抄为撮,十撮为勺,十勺为合。”自汉代以来,容量的单位圭、抄、撮、勺以及更大的单位合、升、斗、斛都是采用十进制(后部分地区和朝代有所变化)。中国古人创制了与之相应的量器,包括合、斗、升、斛等。这些量器作为民间普遍使用的器物,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承担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人力和畜力在中国古代社会是两大主要的动力来源。手工匠人的制器以及对工具的使用,主要是依靠人力。手工匠人在使用工具的过程中逐渐积累经验,不断对工具进行符合更省力目的的改造。这种经验式的“技巧”,其实质是对物理学的有效运用。例如,扁担、杆秤都运用了杠杆的平衡原理以实现其挑物或称重的功能。鞋匠、金银匠、铜匠等匠人做工的必备工具——各种锤子、改锥,则是利用了减少接触面积以增大压强的物理原理,在相同的力度下实现更好的打击效果。剪刀采用了减小力臂的方式,在使用中必须用更大的力来控制它在物体上的着力点,实现较为精确的裁剪。剪纸艺术中的“打毛”技法,就是用剪刀快速在纸上一边剪边一边匀速平移,打出一连串细如毫发的丝毛用以表现动物的毛发。这种高超的剪纸技巧之所以能够实现,就得益于剪刀的结构可以让人更好地把控力的作用点。筷子的设计和使用,也是运用了与剪刀同样的力学原理,便于使用者夹取食物时更牢固。
我国商周时期的青铜器铸造就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人们在长期的青铜器铸造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考工记》记载:“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古人通过长期的实践摸索,把铜、锡、铅所占的比例适当调配,使青铜合金的性能符合所铸器物的要求。这种对不同比例下的合金不同性能的把握,对现代技术都还有借鉴意义。
古代手工匠人也善于从自然界的事物中获得启发而造物。古人“见飞蓬转而知为车”(《淮南子》),从风中翻转的飞蓬草得到启发发明了车轮。风筝的发明则是从鸟类得到启发。相传,墨翟模仿鸟的外形,以木头制成木鸟,后来经鲁班改进制成“木鸢”,最早用于传递信息。鲁班还从刺菜的波浪锯齿形的叶子获得启发而发明了锯子。古人的这些造物从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受到了道家“道法自然”思想的影响,也可以看作是传统造物对现代仿生学的应用。仿生学是一门在20世纪60年代才被提出的新型学科。我国古代“道法自然”的造物原理,以及它在民俗器物中的具体运用,可以作为对仿生学的历史资料的补充,丰富和完善学科的理论。
诞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人体工学,本质上就是使工具的使用方法尽量适合人体的自然形态。这可以看作是对道家“天人合一”思想的回归。手工艺人走街串巷时,一般会随身携带小板凳,以方便休息和做工。板凳自然弯曲呈现弧形,与人体臀部自然贴合。这样既符合人体的形状,又增大了人体与木板的接触面积,减小了人体受到的压强,使人在保持长时间的坐姿后依然舒适。这种采用适合人体的形状和材料来制作器物的造物观念,与现代人体工学在本质上是契合的。
中国传统造物中的科技含量远不止于此。《考工记》中有关于古代乐器和兵器的记载。其中,罄、钟的发声都是根据材料的性质,结合乐器的形状和各部比例以及调音的方法,进行科学的模数化制作,体现了古代造物对声学的把握。兵器“矢”的制作技艺则体现了古人对有关空气动力学的一些经验性认识。
民俗器物不仅仅是民俗文化的载体,它更是劳动人民智慧的体现。学界对中国古代造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工艺美术领域,研究所取得的成果为中国现代设计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但工艺美术品在中国古代更多地为中国上层社会所拥有,它们对中国传统造物的体现并不全面。事实证明,以民俗文物为代表的中国人的传统造物文化是科学的、艺术的、更有智慧的。对民俗器物中所蕴含的科学原理进行深度的发掘,有助于人们进一步了解中国古代造物,寻找和总结本土设计的特征,进而促使现代中国设计文脉的回归。
(中国传媒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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