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香港一百年(之三)
长江 女,蒙古族,1958年生于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长年任报刊、电视一线记者。文学博士。1985年开始报告文学写作,作品亦曾多次获国家级奖项,较有影响的作品有《走出古老的寓言》《天歌》《山野斯人》《中方雇员》《矿难如麻》《你,澳抗阳性吗?》《对面坐着马向东》等。目前供职于中央电视台香港记者站。
写了半天香港,文章也发出了几十篇,扔到朋友的圈儿里想赚点“喝彩”,没想到朋友看后却很不客气:“啥玩艺儿呀你写的那些文章?只顾自己痛快,对读者也太不负责了!”
我傻子一样,委屈都顾不上:“怎么就不负责了?读者难道想看的不就是这些过去没人细说的新鲜事儿?”
“屁,内地的读者,你写的得和他们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吃喝拉撒,柴米油盐。香港那地方老百姓一般都怎么生活——怎么走路、怎么住房、白天马路上堵不堵车?司机无责任撞死了人是不是白撞?手机收费贵不贵?小孩子上学要不要累死家长?人生了病得花多少钱去看医生?穷人的日子有多穷、富人的日子有多富?穷人富人两极分化了彼此会不会干仗?还有,香港那个社会不是实行的是资本主义制度嘛,人家那里的官员有没有贪污腐败?商家敢不敢掺杂使假?高收入的人群会不会偷税漏税?此外,‘红灯区’究竟在哪儿?赌博业是不是高度发达?……”
哦,我听了半天,明白了,原来自己眼光太各色。如此说来我的文章还真是有点“不负责任”。但是要“负责任”怎么负?衣食住行这好说,东打听西打听,到处走走看看,最后总能了解到个八九不离十。可是我没孩子在香港上学呀,生了病还是继续享受着在内地时的医疗保障,一些更特别的地方比如“红灯区”,我怎么去啊?又不是大男人,“走马观花”地到店里随便一逛,还不让人生疑?
不过为了给朋友一个起码的“负责任”的态度,接下来的日子,香港的四面八方,犄角旮旯,我就拼命地往里头钻——
“叮当车”带来了多久的风?
基本上把生活在香港安顿了下来,走进寻常,该采访时采访,该吃喝时吃喝,除此以外,要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点“目的”,随心所欲地走进这个社会的很多角落,我感觉首先要学会“行”,“行”中自然包括坐车,也包括懂得该去、怎么去什么地方。
“坐车”也要学?有些人的不屑(比如我那些不客气的朋友)也许就会甩过来。
对,香港这座城市,人们会不会开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不会利用公共交通。这一点可不像内地人想象的那样:香港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人人外出都会开着自己漂亮的小轿车。否。挺高级的公司职员上班,每天穿着西服在街边排队等公车,稀松平常。
香港的公共交通高度发达,但是出租汽车收费却奇贵,内地人如果在此常驻,不会利用公交系统,长年累月的可想而知,真是“破费”不起。我之所以要说“行”在香港也要学习,这里不是有意埋汰香港人,指责他们很多年前就把自己的城市交通设计得暗藏狡猾,但是香港的“大巴”、“小巴”多如蚯蚓,站牌却又高又小,车站的名称更是仿佛要难为外来人,汉字不仅小得像手指甲盖儿一样大,而且到站的车辆如果看到没人招手上车,这一站又正好没人按铃下车,就不停,车上也一律不设售票员。因此最开始我在香港外出,想坐巴士省点钱,问我先生到某某地方应该第几站下呀?先生哭笑不得:“怎么说呢,谁知道你坐的那趟巴士哪站停,哪站不停?”
被逼无奈,坐不成巴士咱就钻地铁。
香港的地铁可谓四通八达,标示清楚,但是与内地的价格相比也是不菲,大部分路段还都跑在地下,见不到阳光也见不到街景,满足不了我一个外来人第一眼的张望欲,所以也不可心。
幸好,除了巴士、地铁,香港的平民阶层还有一种更通俗的交通工具,这就是“叮当车”,香港人叫“叮叮车”,官名为“有轨电车”。这种玩艺儿带着百年的沧桑,每天穿梭在大都市的楼宇之林,把古老和现代串联沟通,在我看来简直是马路上一块块会滚动的“活化石”——
事实上,香港的“叮当车”最早诞生在1904年,开始只有26辆,只有富人坐得起。后来经过上百年的努力,“叮当车”从第一代的单层、第二代的开篷、第三代的上层架有帆布帐篷、第四代的上层全部密封和第五代的千禧新电车,五易车型演变至今,面貌却依然凝聚着古老的概念。现在,香港从筲箕湾到坚尼地城,横贯整个港岛东西,163辆有轨电车每天都在“叮叮当当”地来回忙个不停,平均日接载乘客24万人次左右,备受香港市民和像我这样的“栖息者”捧场。
曾经,有人因为“叮当车”在马路上占道,速度不快而又有噪音,建议让这种“老古董”退出历史舞台,但是立刻遭到了市民的强烈反对。一百多年来,香港人已经听惯了“叮当车”的声音,一百多年的时间,香港由一个偏僻的小渔村发展成为摩天大厦林立、霓虹缤纷闪烁的现代化大都市,唯独这16公里长的电车轨道没有变。“叮当车”物美价廉,每天早上从6点一口气能跑到次日凌晨的1点,无论你从哪一站坐起,成人票价一律2元,儿童和老人还只要半价,每250米就设有一个车站,乘客想上就上、想下就下,自在得很。
我喜爱“叮当车”,开始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省钱。两块钱硬币,一百年前也许还能吃顿饭,一百年后别说对香港,就是对内地人,谁还在乎?然而为什么现如今香港早已经是一个物质发达、物价高企了的社会,“叮当车”却可以依然收费如此低廉?有一天我坐在车上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就向一位“上班族”的年轻人打听,“上班族”用普通话断断续续地让我明白了大意:“1917年,香港电车公司,政府给了豁免专利税,所以叮当车,一直都可以没有怎么太涨价。”哦,原来香港的城市交通,放到显微镜下,还有点像人体内快速流动着的血液,“叮当车”是一种特殊的红血球,政府刻意给它营养、保护它,这种用心已经坚持快一个世纪了。
两块钱的“叮当车”能够逍遥地带着我把陌生的香港四面八方、高高低低地看个够(如今香港还有两辆怀旧的“观光电车”),因此一上车,我总喜欢往二楼跑,顺着古老的旋转楼梯,紧紧抓住木制扶手,到了二层,还一准要抢占最前面的座位,双手用力将提拉式的玻璃窗尽量地往下压,这样,车一动,风从正面吹来,港岛的市井就在我面前缓缓流动,人坐在车上几乎就等于街头慢跑。每每到了这种时刻,我都可以想象:一百年前的那拨香港人,他们坐在“叮当车”上,其状态和如今的我难道不是有点类似?原始与现代在风里哪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晚来香港一百年的我,虽然和先人身处不同的时代,却可以同时感受得到时光的现在与过去。
“叮当车”满身的神秘不仅在于它的历史,还在于它的声音。
很长时间了我都不知道,“叮当车”的“叮当”之声究竟发自哪个部位,车上、车下地到处找,怎么也解不开这个谜。后来“不耻下问”,知道了“叮当车”的“发声”秘密原来就在司机的脚下,就包藏于一颗小铜钮儿。这颗小铜钮儿叫“脚钟”,司机起步、到站或者提醒路人躲避,只要用脚在“脚钟”上轻轻地点上几下,一连串儿悦耳的声音就会响彻四方——那种没有喇叭的百年鸣响拖着深邃钻进人的耳朵,令人恍如隔世,而且那种声音还很清脆,又极富穿透力,高傲得完全不理会任何现代化的存在,就在你我他的身边萦绕……
香港为什么不“堵车”?
说句老实话,尽管生活在香港,我最先接受并喜爱的是“叮当车”,但是后来对这座城市慢慢熟悉了,巴士也常坐,只是这一坐不得了,醒了一个意识,再回北京,再看到北京近几年汽车把马路堵得,有时扔了钥匙,不开车,也学着香港人的样子坐起了公共汽车。这种变化在我身上发生,谁也想不到竟然是因为领略了香港,改变了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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