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类中国书画家
阳飏,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近年出版有《风起兮》、《墨迹·颜色》、《中国邮票旁白》、《山河多黄金——甘肃文物启示录》等著作,在《人民文学》、《诗刊》、《散文》、《读者欣赏》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绘画评论等文章,作品被收入各类选集和年度选本。
怀素:食鱼的和尚
吃肉、醉酒、云游、挥洒笔墨一可以大致概括为怀素的生平简介。
怀素和尚给我的印象有些梁山好汉鲁智深的味道,我愿意把鲁智深最出彩的“倒拔垂杨柳”理解成怀素的《食鱼帖》。鲁智深吃完肉了一身力气没地儿使,顺势拔棵树再把张三李四泼皮踢下粪坑去,为后面的拳打镇关西埋下了伏笔。我这么说自有我的道理,宋代米芾《海岳书评》论怀素:“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鲁智深舞杖,怀素拔剑,旗鼓相当;怀素闻见鱼味馋虫挠得他心里痒痒,那就先把这鱼留在纸上吧——怀素回复长安朋友聚会之邀的一封信,后人谓《食鱼帖》:“老僧在长沙食鱼,及来长安城中,多食肉,又为常流所笑,故久病不能多书,实疏还报,诸君欲兴善之会,当得扶赢也。九日怀素藏真白。”意思就是,我在长沙吃惯了鱼,在长安只能吃到猪肉,又被别人笑话,感觉很不方便,所以病了很久,也不能多回信,诸位这次要举办“兴善之会”的雅聚,我当抱病参加。
《食鱼帖》,墨迹纸本,五十六字,八行,略有破损模糊,但是“墨色浓润,神采不失”,一个个略显瘦削的字迹,尤似一条条几乎露出鱼刺左右洄游的鱼。《食鱼帖》钤有赵孟頫、项元汴等收藏、鉴赏家印计八十八方。
《食鱼帖》流传有序,原藏山东潍坊望族,“文革”被抄,堆放于青岛博物馆。1977年,中国书画鉴定专家徐邦达率一文物小组赴各地抢救文物,至青岛,在一堆废弃待处理的书画堆中拣识《食鱼帖》,大喜过望。此前已有鉴定家说是“赝品”,几乎被毁。
我家客厅窗帘就是影印的《食鱼帖》,每晚一亮灯窗帘拉下来,墨迹浮动,红印戳一个挨一个。有一次,我甚至闻到了灯光下散发的鱼腥味一馋鱼了吗?我等俗人,鱼、肉皆宜,肚子吃饱了,这一窗帘的狂草还是几乎一个字不识。
怀素(737-?),湖南永州(旧名零陵)人,原姓钱,小时候在零陵书堂寺受戒出家为僧,法号怀素。
怀素最广为流传的故事就是在芭蕉叶上练字。怀素写坏了的秃笔日积月累埋在一起,名为“笔冢”。这也成了现代人教育孩子刻苦学习的一个范例,家长们满脸崇敬的表情像是在怀念什么英烈。“怀素书蕉”亦是画家笔下经常出现的一个题材,徐悲鸿、李可染等大家都画过。
怀素在《自叙帖》里开门见山地说:“怀素家长沙,幼而事佛,经禅文暇,颇喜笔翰。”为了解决纸张问题,怀素费尽了心机。他在寺院四周的荒坡种上了大片芭蕉。芭蕉叶子大而宽,可以写了擦掉反复书写,任意挥洒。怀素还为自己的住处取了—个富有诗意的斋号:“绿天庵”。传说怀素种植的芭蕉有一万多株,光种芭蕉还有时间念经写字吗?
永州市零陵区现建有“怀素公园”,可见“绿天庵”。据零陵县志记载:“绿天庵”清咸丰壬子年毁于兵,同治壬戍年郡守阳翰主持重建。下正殿一座,上为种蕉亭,左为醉僧楼,有怀素塑像。庵后一处刻有“砚泉”二字,是怀素磨墨取水的地方,右角有“笔冢”塔,庵正北是“洗砚处”——有游园者随身带着毛笔也想洗一洗,沾一些大书法家的灵气。至于在芭蕉叶上写字,已经是奢念了,纸比芭蕉叶值钱的年代早已经“白驹过隙”,远远地不见了。
墨池越洗越黑,怀素书法的名气已经大得连“书堂寺”都郑重其事地换上了他手书的寺名。
怀素的名声很快传到了当地最高行政长官永州刺史王邕那里。他会见了怀素,相互切磋书艺,还为怀素写了《怀素上人草书歌》,这首诗更是加速了怀素名声的传播。
书法在唐代是广为重视的一门艺术,自上而下,好书之风遍及整个社会,因而善书之人也受到社会的尊重。怀素成名后,除王邕外,另还有任华、苏涣、曼冀等诸多社会名流写有同题诗《怀素上人草书歌》,李白亦有《草书歌行》:“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何谓“独步”?就是骑一柄剑飞来飞去,独孤求败的那类天下无双的侠客。
这时候的怀素有一种愿望,就是去都城长安。
对于怀素来说,张谓是个他一生都应该感激的人物。难怪在《自叙帖》中,怀素有三处提到张谓。因为携怀素进京城的人,就是这位“礼部张公”张谓。
据《唐才子传》记载,张谓清才拔萃,不屈于权势,自矜奇骨,必谈笑封侯。累官至礼部待郎,不久又出为潭州刺史。张谓“性嗜酒,简淡,乐意湖山”。看来两个酒坛子凑一起了—_这时候的怀素除了写字早已经不用芭蕉叶了之外,还嗜酒成瘾,成了名人,请吃请喝的多了,得意之际能不喝几杯吗?每当饮酒兴起,就不分墙壁、衣物、器皿,任意挥写,时人谓之“醉僧”。
张谓除对怀素的草书钦佩,对他那豁达的性格也十分欣赏。两个酒坛子除了时不时地碰碰杯,还出则同车,居则同处。大约在大历二年冬或三年春,张谓奉诏回京任太子左庶子,于是,怀素随同张谓一同进京。
张谓曾经连续三年以礼部侍郎之职主持当时的科举考试,是京城一位极具影响力的人物。总之,“近墨者黑”这样浅显的道理没人不懂,怀素很快就成为了长安城一个受人追捧的明星人物。
“朝骑王公大人马,暮宿王公大人家。”——那时候的长安城,除了偶尔刮刮带点黄土沙尘的西北风,还刮起了一股“怀素风”。
那些王公大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告知怀素,我家的屏风,新刷的墙壁就等着您去涂抹了。当然,酒是用金盆盛的“竹叶香’,_—估计这是唐代获过什么奖的品牌酒吧,也说不定就是现在陕西名酒“西凤酒”的前身。等怀素酒足之后,自然就会留下他那狂放不羁的狂草了。
唐代诗人任华的《怀素上人草书歌》有形象生动的描绘,这首诗太长,在此只抄几句:
吾尝好奇,古来草圣无不知。岂不知右军与献之,虽有壮丽之骨,恨无狂逸之姿。中间张长史,独放荡而不羁,以癫为名倾荡于当时。张老癫,殊不癫于怀素。怀素癫,乃是癫。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负癫狂之墨妙,有墨狂之逸才。狂僧前日动京华,朝骑王公大人马,暮宿王公大人家。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粉壁摇晴光,素屏凝浇霜,待君挥洒今不可弥忘。骏马迎来坐堂中,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以后始癫狂
说了只抄几句,可忍不住就抄多了。好话谁都爱听,怀素对这首诗十分欣赏,曾前后书写过两幅。据宋代米芾《宝章待访录》记载,他曾亲眼见过怀素所书的《任华草书歌》,说:“绢书字法清逸,歌辞奇伟。”
晚唐诗人韩偓有一首诗《草书屏风》:“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怪石奔秋涧,寒藤挂古松。若教临水畔,字字恐成龙。”
怀素的草书到了韩偓生活的晚唐、五代,已经愈来愈为世人所珍爱。据宋代《宣和书谱》载:“考其(指韩僵)字画,虽无誉于当世,然而行书亦复可喜。尝读其《题怀素草书诗》(指《草书屏风》)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