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思仁《戏聚百年——新加坡华文戏剧1913—2013》述评
摘 要:《戏聚百年》以一百年这个“长时段”作为研究周期,叙述百年以来的戏剧面貌,展现不同时代的文化思潮与社会脉动。
关键词:《戏聚百年》;新华戏剧;柯思仁
中图分类号:I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15)2-0118-06
从当初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完成硕士论文《战前新马的戏剧副刊与戏剧评论(1924~1941)》开始,柯思仁(现任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主任)在华文戏剧研究上已经倾注了二十余年的心力,也因此取得了学界注目的累累硕果。①在这些前期著作的基础上,柯氏再接再厉,推出近著《戏聚百年——新加坡华文戏剧1913~2013》②。作为新华戏剧的热忱参与者、研究者与见证人,柯氏在撰写本书的过程中参阅了二十余篇学位论文③,十二份中英文报章、三十本华文著作和七本英文著作,因此他的《戏聚百年》为新华戏剧还原了最接近历史真实的完整图像。在接受新加坡英文报《海峡时报》记者采访时,作者谦虚地表示,《戏聚百年》只是勾勒出新华剧场的百年轮廓,他希望抛砖引玉,引发更多后来者参与讨论。他也透露,为了让英语社群也能了解新华戏剧发展史,有关方面计划把此书译成英文。④
比较起新华诗歌史和新华小说史,新华戏剧史基本上还是一个冷僻的领域,在诸多关于新华文学史的书写中,戏剧创作只是作为一种文体被梳理与归纳,鲜有“史”的著述。回顾新华戏剧研究史,在众多相关的论著当中,大部分论述仅停留在个别问题的思考上,只有少数几篇才具有“断代戏剧史”的轮廓,如柯思仁《战前新马的戏剧副刊与戏剧评论(1924~1941)》勾勒出新马二战前的华文戏剧副刊与戏剧评论面貌;詹道玉《战后初期的新加坡华文戏剧(1945~1959)》⑤探讨二战结束后至新加坡自治前的新华戏剧内核;韩咏红《新加坡独立后的华语戏剧研究(1965~1978)》聚焦于新加坡独立后13年的新华戏剧进程;连奇《新加坡现实主义华语话剧的思潮演变(1945~1990)》⑥把焦点放在近半个世纪内新华现实主义话剧的创作思潮上;而黄治澎《新华文学大系·戏剧集》⑦的绪论重点,则在于梳理新加坡独立迄今戏剧创作的发展脉络。
相形之下,《戏聚百年》以一百年这个“长时段”作为研究周期,已显示出极大的学术野心:“从华文现代戏剧初次登场的1913年开始,通过史料的整理,配搭精彩罕见的图片,设置于社会、文化、政治脉络中,叙述百年以来的戏剧面貌,也展现不同时代的文化思潮与社会脉动”⑧;柯氏把不同创作思潮(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剧目表演放在同一个文化历史框架上加以陈述,以新华戏剧起源的再界定和重建新华戏剧的历史叙事这两大特点推陈出新,无疑是这个领域的最新收获。
一、新华戏剧起源的再界定
目前学界的共识是:新华戏剧起源于“五四”运动爆发的1919年,而《戏聚百年》的第一个创见是把新华戏剧的起源向前追溯到1913年。新马华文文学研究的奠基者方修在其《马华新文学大系》中撰写了“戏剧”一集以及“剧运特辑”两集,他首先整理出马华戏剧剧本与剧场活动史料,将1919年看作是新加坡华语戏剧的起点,但也说明在那之前早有了白话戏剧的活动。众所周知,中国现代白话戏剧起源于清末的文明戏,中国在日本的留学生组织“东京春柳社”到上海发展后引起很大反响。在整理史料的过程中,柯思仁开始思考:当时上海及华南一带与南洋的交流密切,1907年至1919年之间现代戏剧怎么会没有传人?于是他以1919年为起点,逐年回顾,最终在1913年11月7日的《振南日报》上发现“耆英善社”的白话戏剧(现代意义上的剧场演出)演出资料。那是一场赈灾义演,由华社组织,隶属同济医院,在牛车水梨春园上演了三天,获得社会上的热烈反应,共筹得超过一万银元。柯思仁相信这个善社只是一次性组织,并非剧团,目前没有文献说明他们还举办过其他白话戏演出。这场剧演标榜“白话配景戏”,而白话、布景、实景和教育功能正是现代戏剧的特征,因此柯氏认为此乃新加坡华语戏剧的滥觞,迄今已有百年身世。⑨
二、重建新华戏剧的历史叙事
文学史的书写成规是:根据预设的价值判断和写作范式,划分清晰的历史分期;把繁复的文学现象整合到一个连贯的叙事结构中,关怀事件的因果逻辑与作品的等级次序。这种写法的长处是彰显了历史感和整体性,弱点是把丰富复杂的历史给予简单化的处理。有鉴于这种文学史书写的取巧和笨拙,《戏聚百年》有意打破传统戏剧史的历史分期和线性叙事模式,重新组织材料,从五个部分重叙新华戏剧的百年身世。这五个部分是,第一部分:现代戏剧的发生与成长,第二部分:政治运动中的艺术开创,第三部分:国家想象的同路与歧途,第四部分:重新整合与认同的建构,第五部分:新生代崛起的多元时代。作者在本书后记中声明,虽然他勉力将百年新华戏剧史划分为五部分,但它们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戏剧史分期:“历史的发生,很多时候能够以某个或某组事件为中心,看到明确的阶段。不过,每个阶段也都是环环相扣,前一个事件还有后续,而下一个事件已经开始。因此,五个部分虽然还是可以看得出时代的先后,我没有具体点出阶段的起讫,想要表达的是历史的延续性,以及前后事件不可分割的性质。”⑩
第一部分是“现代戏剧的发生与成长”。作者从1913年耆英善社的演出,谈及1915年新加坡一个正式的白话戏团体——国风幻境慈善班呈献的剧目,以及1917年至1918年,临时白话剧社和仁声白话剧社先后为筹赈天津水灾和广东水灾以及兴建学校而呈演的戏剧。作者认为,1920年代是新华戏剧团体活跃的年代,这个时期的演剧有一个共同点,即以赈灾或学校筹款为主要目的。除了商人独资召集、有志者联合组织和以社团名义成立的业余剧团之外,学校也是这个时期演剧传播的摇篮。每年10月10日的中国国庆,以及遇到大规模的学校筹款需要时,学校往往会邀请社会上的有名剧团排演剧目。在1930年代,中国的商业歌舞剧团接二连三地前来登场,在新加坡掀起一股繁华的景观;而1930年初期的演剧主角,就是成立于1923年的青年励志社。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后,作为海外华侨社群,中国本土的抗战救亡激情延烧至新马一带,触发了演剧热潮。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新加坡的演剧活动大幅度减少。日军占领新加坡以后,少数戏剧人仍在偏远的山区进行抗日宣传演剧活动。
作者在英国殖民地政府实施紧急法令和马来亚共产党为驱逐殖民政府而进行武装斗争的历史背景下,在“第二部分:政治运动中的艺术开创”中,从1945年二战结束后初期的活跃演剧情况,述及中国歌舞剧艺社在1947年和1948年前来泰国、新加坡和马来亚进行巡回演出。作者指出,在紧急法令实施前,新加坡华社纷纷成立剧团,华校里的演剧活动则在1945年以来重新出发(尤其是中正中学戏剧研究会和华侨中学学生戏剧研究会),并迅速成为1950年代剧团中的中流砥柱,更对1960年代和1970年代的华语剧运产生深远的影响。至于源自1930年的游艺场戏剧,则在二战后初期蓬勃发展。作者也介绍了1950年代经由蓬勃的学校演剧直接带来新一轮的业余剧团的成立。
第三部分是“国家想象的同路与歧途”。作者从1959年新加坡组织自治政府开始,述及在国家的框架下,新华戏剧进入另一种复杂的状态,既参与共同的国家想象,又展现多元的想象方式。而政府作为文化建设的推手,由文化部长拉惹勒南在1959年11月倡议建造的国家剧场,在政府资助与民间捐款的努力下,于1963年8月正式开幕,投入使用。在亲政府的作者群和反政府的左翼势力之间,政治意识形态对立的戏剧是这个时期的两大对垒力量。作者也介绍了本阶段具有爆发力的新剧团,包括郭宝崑和吴丽娟联合创办的新加坡表演艺术学院,以及由程茂德负责训练班课程的、附属于新加坡广播电台中文部的儿童剧社。作者认为,1970年代是左翼剧团热火朝天的年代,左翼团体在1960年代后半期引发的热潮延伸至1970年代上半期。但在1976年新生政府对左翼剧团与戏剧工作者展开大规模逮捕行动后,左翼剧团抗衡乏力,突然沉寂下来。
第四部分是“重新整合与认同的建构”。1977年王鼎昌出任代文化部长之后,政府主导实施了一连串文化政策,文化景观为之焕然一新。1980年代,新华戏剧界大规模整合与再出发,掀开了华文戏剧兴盛期的序幕,也预示着郭宝崑主导新加坡戏剧时期的到来。这个时期的新华戏剧的兴盛,也反映在亚洲杰出华人戏剧家在新加坡的聚会,以及各地华人经典剧目在新加坡的演出上。郭宝崑从华语戏剧起步,1980年代以后兼及英语戏剧,跨界的创作与合作经验,展现出他作为新加坡一代戏剧宗师的风范和地位。作者以很大篇幅介绍郭宝崑生平及其剧作,大力肯定了郭氏对新华戏剧界的重要贡献。培育新一代戏剧工作者和观众,是这个时期资深戏剧人的首要工作之一。在国家政策的进一步主导下,新华戏剧日益趋向成熟化与专业化。
在“第五部分:新生代崛起的多元时代”中,作者的史实梳理重点放在1980年代华语戏剧高峰过后,新生代戏剧工作者的登场上。在这个部分的阐述中,作者观察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那就是新生代剧场对“华文戏剧”概念的挑战。“90年代出现的一代戏剧工作者,大部分是在60年代以后出生,接受逐渐成形的国民型双语教育,在新加坡进入社会稳定、经济发达时期的环境中成长。无论是在身份认同、对于现实的感知角度、戏剧艺术观念与表现方式等等方面,更接近于和他们同一个世代的其他语言的戏剧工作者。”{11}此外,作者以戏剧盒和TOY肥料厂为例,阐述了戏剧从业余性质向专业性质和全职运作的转移;并介绍了英语剧团跨入华语剧场的现象,以及后郭宝崑时代的实践剧场。作者指出,国际化与全球化是21世纪新加坡艺术政策的主轴之一,主要表现在政府推动新加坡剧团走向国际,以及将外地杰出剧作带进新加坡。
柯著最令笔者动容的,莫过于在“新生代崛起的多元时代”中具洞察力的论述。作者指出,1960年代以后出生的新华戏剧工作者,“他们之中不少是双语兼通,除了以华语进行戏剧创作,也参与英语的剧场工作,或创作多语言的剧场作品,或没有语言的行动剧场。他们这种跨语文的性质,使得‘华文戏剧’的概念发生变化,也挑战了以语文将新加坡戏剧加以分类的有效性”{12}。作为一个资深剧场人与戏剧研究者,柯氏的这个观察与总结,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在语文环境、戏剧工作者本身和观众群发生质的变化之际,新华戏剧已经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原有的“新华戏剧小家庭”,而进入到“新加坡戏剧大家庭”。这种跨语文、跨文化的变化不啻是新华戏剧的转折点,正是这种从“族群文学”(ethnic literature)升格到“国家文学”(national literature),让人看到了新华戏剧未来发展的新方向。
三、图文互动的叙述方式
精彩图片的大规模使用,让一本学术著作增加了视觉效果和趣味性,让读者重回历史现场,感受剧场演出的现场感,这也是本书的一大亮点。《戏聚百年》全书共展示195张照片,包括新加坡国家博物馆、新加坡国家档案馆、新加坡国家图书馆和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图书馆等公共机构,实践剧场、戏剧盒、TOY肥料厂、艺联剧场和艺术剧场等戏剧团体,以及民间个人所提供的珍贵无比的照片,尤其是在第一部分至第三部分中,1965年新加坡建国之前的照片,更有着高度的历史价值。
此书使用的图片种类繁多,包括戏剧上演的剧场外观、对戏剧发展有着重大贡献的关键人物、刊登戏剧上演的报章广告和宣传单、演剧特刊封面、剧社成员合照和剧照等等。在本书中,照片并不单只是作为插图之用,更是与文字并驾齐驱的元素。图文互动的叙述方式固然能够增添阅读的趣味性,达到相辅相成的视觉效果,然而,大量图片的使用却占据了可观的版面空间,从而在不知不觉中破坏了这本专著的学术味道。
四、史料新发现
柯著大量采集和编排新发现的史料,重现历史的复杂图景,突破了既有的戏剧研究框框,这是一大贡献。这里我仅列举三个例子加以说明。
1. 跨言语文化演出的发现
作为一名在新加坡国民型双语教育政策下受惠的知识分子,柯思仁在观察跨语言文化的交流和融合现象时表现得相对敏感,例如在第三部分中,他指出“在热衷于马来亚文化的想象中,跨越言语、种族、社群的文化实践,尤其是马来亚社会的华族、马来族、印度族等之间的交流与了解,也出现在戏剧的场域。1960年,南大戏剧会破天荒演出印度剧《第一个微波》,正是跨文化尝试的行动”{13}。此外,1961年马来亚大学学生会与中文学会联合呈献一个英语的中国古装剧《洛神》,1962年英语剧团实验剧场、马来艺术剧团分别用英语和马来语演出中国现代经典《雷雨》。他相信,这些跨文化戏剧演出,形成这个时期马来亚文化想象中的多元缤纷的元素之一。{14}跨语言文化的种族融合是新加坡建国初期至今政府所极力倡导的,上述剧团的“文化熔炉”表现,形塑了本土新加坡性(Singaporeaness)的雏形。
2. 剧场空间的改变影响戏剧发展
柯著的另一发现,是剧场空间的改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戏剧的发展。柯思仁观察到,最早的华语戏剧在以演出传统戏曲的梨园上演,随着1920年代和1930年代大型游艺场如新世界、大世界和快乐世界的相继建成,戏剧便转移到游艺场上演。在游艺场演出的团体相当多元化,包括逐渐茁壮成长的学校戏剧会、校友会、业余剧团等本地团体,以及外来的多个歌舞团,例如1940年代末的中国歌舞剧艺社、1950年代的香港歌舞剧艺团、香港银星剧艺团、香港剧艺社、香港银星影人剧团等。除了一般的通俗歌舞短剧之外,以游艺场为根据地的本土职业性团体也上演严肃话剧,如金星歌舞团在大世界演出李健吾的《这不过是春天》、宋之的的《国家至上》和吴祖光的《捉鬼传》,新世界香格里拉歌台演出曹禺的《雷雨》和阿英的《群莺乱飞》等。{15}这个期间也有剧团尝试在维多利亚剧院上演戏剧。1959年以后,剧场空间扩大到国家推动兴建的演出场所,选择更加多元。柯氏的这一发现,为新华戏剧研究者提供了一条研究剧场空间与华文戏剧关系的线索。
3. 早期华文报章是戏剧推手
新马一带早期的华文报章历来是新马华文文学的温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然而,这些报章同时也是华语戏剧的重要推手,这却不是尽人皆知的事。柯思仁在翻查华文报章的同时,意外地发现早期华文报章频繁发布华语戏剧演出信息,“戏剧演出的消息与评论,常常连篇累牍地刊登在华文报章的新闻版,而副刊也在引介戏剧观念、发表剧本方面,扮演推手的角色”{16}。他在接受《联合早报》记者采访时透露,当时《星中日报》甚至曾以封面全版版面报道戏剧演出,可见当时戏剧是头等重要的大事。{17}根据柯氏所掌握的不完整统计数字显示,在1942年日军占领新加坡之前,新加坡各家华文报章,如《星中日报》、《南洋商报》、《星洲日报》和《总汇新报》,总共出版过多达13种不同名目的戏剧副刊,盛况一时。这些副刊包括《新国民日报》的《戏剧世界》,《总汇新报》的《舞台面》,文章内容涵盖欧洲的戏剧理论与批评、戏剧家介绍、戏剧与社会时局的关系等等,主要表现在戏剧思潮的引介,以及戏剧与社会关系的思考等等。{18}早期华文报章所承载的戏剧信息量可能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柯氏的这个发现,为往后新华戏剧研究者开辟了一个研究早期剧运与媒体关系的渠道。
然而,柯著在梳理戏剧史的同时,也不免疏漏了个别史料。例如在第三部分,作者写道:“从1962年开始,本地剧作演出再次淡静下来,直到60年代后半期,在一个不一样的社会政治语境中,才又逐渐热络起来”。事实上,从1962年至1965年的新华戏剧演出并非一片空白,仅已故剧作家兼导演林晨(1919-2004)所执导的公演剧目就有六种共21场。{19}此外,成立于1954年,具有强烈阶级对抗意识的康乐音乐研究会,也在这段期间内演出中国作家郭沫若创作的四幕剧《孔雀胆》(1963年)和香港作家阿莹创作的四幕剧《螳螂世家》(1965年)。{20}本书第四部分提及,“在资深戏剧家如刘仁心、林晨等人的主导下,艺术剧场在80年代重新回到早年的经典现实主义传统”{21},然而在这部分的“80年代的活跃华文戏剧景观”一节中,作者却对林晨在这个时期所执导的六种上演剧目(共18场)只字未提。{22}
本书重在史料梳理,史实核对尤其重要,然而,根据笔者所知,本书有两个地方的陈述与事实相悖。其一,作者把新加坡艺联剧团在1984年演出的《茉莉公主》归类为外国作家创作的长剧{23},而事实上这部诗剧的作者韩玉珍(1937-,原名林君靖,另署孙希等)是不折不扣的新华作家{24}。此外,柯著也把创办于1978年的南洋初级学院误写成1977年。{25}
五、异议和商榷
1. 缺乏史观、评价与批判
《戏聚百年》展示了大量历史图片,配合不同阶段的代表性剧演活动、剧团和前行戏剧人(朱绪、杜边、刘仁心、王秋田、林晨、王里、程茂德、郭宝崑、韩劳达)的介绍,从而拼凑新华戏剧的历史面貌。然而,历史叙事和批评分析是一部文学史论著的两个方面,戏剧史书写亦如是。美中不足的是,《戏聚百年》的百年戏剧演绎陈述却抽离了这两个方面,放弃了批评和评价的活动。本书后记中,作者表明这个写作意图:“从叙述的角度来说,我主要没有采用评价或论述的方式,而是将史料直接呈现。当然,无可避免的是,在史料的编排与呈现的同时,也直接或间接显示了我对历史的看法。”{26}笔者认为,如果能够适度地阐释史观,对重要剧作给予中肯评价,则必然是锦上添花。
2. 侧重表演介绍,缺乏文本分析
戏剧有两个环节,一是戏剧文本(text),二是剧场表演(performance)。针对前者,研究者要进行必要的美学分析,彰显语言、形式、结构、思想主题、人物形象和情节设置等的成败,这是“文学批评”。针对后者,研究者需要对编导的构思,演员的表现,剧演的效果,以及剧场表演如何介入阶级、种族、性别、政治等课题,展开必要的分析和评价,这是“文化研究”。但是本书完全没有顾及“剧本”层面,而是压倒一切地把重心放在“表演”层面。
六、结语
《管子·君臣上》:“而发于众心之所聚”。《戏聚百年》的书名以“戏聚”二字取代“戏剧”,既是寓意深远的神来之笔,也彰显了作者对自身文化的认同,以及对本土戏剧之气“长聚”的期待。除了柯思仁之外,《戏聚百年》拥有一支阵容可观的研究助理与编务团队,诚如联合出版方之一戏剧盒的艺术总监郭庆亮在本会发布会上所指出的,《戏聚百年》的出版工程凝聚了许多人的心力,“让我们能将先辈的一些经历、智慧和记忆累积下来。有了这些记忆,我们的想象力才能在一片肥沃的土壤里生长”{27}。
尽管笔者对《戏聚百年》提出一些异议和商榷,但瑕不掩瑜,此书的写作态度客观谨慎,在大量挖掘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使用深入浅出的笔调,“以非断代的方式,诉说新加坡华文戏剧的历史”{28},“并特别留意和记录历史中被人遗忘的小人物,小事件”{29},高屋建瓴地再现和重构了新华戏剧的历史图景。因此,此书在新华戏剧史上的重要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① 这些聚焦于中文剧作/剧场的学术研究成果,包括专著《高行健与跨文化剧场》;编著《郭宝崑全集》(十卷)、《戏聚现场:新加坡当代华文剧作选》(二卷)和《边缘意象:郭宝崑剧作集(1983-1992)》;论文《郭宝崑的剧场与八○年代新加坡人同的批判性建构》、《五○年代的新加坡学生戏剧运动》、《建构主体,展演多元:新加坡当代华文戏剧述评》、《框架中的中国:高行健戏剧中的当代中国意象》、《新加坡的“华语剧场”:语言与认同疆界的重新界定》、《新加坡多元文化剧场中的意识形态》和《跨文化演练中的策略性误读:论郭宝崑于1966年对于一个澳洲现代剧作的翻译与改编》等等。
②⑩{11}{12}{13}{14}{15}{16}{18}{21}{23}{25}{26} 柯思仁:《戏聚百年——新加坡华文戏剧1913-2013》,戏剧盒、新加坡国家博物馆2013年11月版。
③ 这些具有相关论题的学位论文,包括厦门大学中文系连奇(郭坤福)的博士论文《新加坡现实主义华语话剧的思潮演变(1945-1990)》,南京大学中文系朱成发的硕士论文《红潮:新华左翼文学的文革潮》,国立暨南国际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沈豪挺的硕士论文《郭宝崑戏剧文本中的新加坡现代性》,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硕士论文詹道玉《战后初期的新加坡华文戏剧(1945-1959)》、陈春燕《游艺场里的话剧(1930-1950):新加坡商业剧场初探》、韩咏红《新加坡独立后的华语戏剧研究(1965-1978)》和柯思仁《战前新马的戏剧副刊与戏剧评论(1924-1941)》,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硕士论文黄浩威《戏剧盒与新加坡的社会剧场:文化干预与艺术自主性》和傅勤予《郭宝崑历史剧研究》等等。
④ Corrie Tan:《百年华语剧场》(100 Years of Chinese Theatre),载2013年12月3日《海峡时报·艺术》。
⑤ 詹道玉:《战后初期的新加坡华文戏剧(1945-1959)》,新加坡: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八方文化企业公司2001年版。
⑥ 连奇:《新加坡现实主义华语话剧的思潮演变(1945-1990)》,新加坡:春艺图书贸易公司2011年版。
⑦ 黄治澎主编:《新华文学大系·戏剧集》,新加坡:世华文学研创会,2012年11月。
⑧ 柯思仁:《戏聚百年》的封底文字。
⑨{17} 陈宇昕:《柯思仁著〈戏聚百年〉——本地第一部百年华文戏剧史出版》,载2013年11月28日《联合早报·艺苑》。
{19} 这六种公演剧目包括《梁上君子》(1962年2月,四场)、《油漆未干》(1962年10月,四场)、《建屋工地》(1962年9/10月,一场,与林英俊联合执导)、《鸡鸣早看天》(1963年10月,四场)、《面子问题》(1964年3月,四场)和《富贵浮云》(1965年7月,四场,与林锦雄联合执导)。除了《建屋工地》在新加坡羽毛球馆公演之外,其余剧目都在维多利亚剧院上演。所引资料见《林晨历年执导的大型话剧演出一览》,《热带学报》第5期(2003年1月),页20。柯思仁《戏聚百年》第二部分的其中一节,也有提及林晨执导的《梁上君子》、《鸡鸣早看天》和《面子问题》,见该书页87。
{20} 《孔雀胆》和《螳螂世家》这两部剧作在维多利亚剧院的演出也在柯思仁《戏聚百年》第三部分的其中一节被提及,见该书页108。
{22} 这六种剧目是《月亮下去了》(1980年6月,四场)、《来自凤凰镇的人》(1982年10月,四场)、《公众舆论》(1983年3月,三场,与曾静芸联合执导)、《真相》(1983年9月,两场)、《我们一起走走看》(1984年2月,三场)和《燕飞翔》(1984年9月,两场)。所引资料见《林晨历年执导的大型话剧演出一览》,《热带学报》第5期,页20。柯思仁《戏聚百年》第二部分的其中一节,也提及林晨执导的《月亮下去了》、《来自凤凰镇的人》、《真相》和《燕飞翔》,见该书页87。曾在1982年获颁新加坡文化奖的林晨,从1954年至1991年的近40年期间创作和改编多部剧作,并执导上演共38个剧目(163场),被公认为杰出导演艺术家,曾有多位剧坛后辈深受教诲;这位大师级的剧作家兼导演在新华剧坛上的成就在《百年戏聚》中没有获得应有的体现,这至少从《林晨剧作集》(新加坡:新华文化事业(新)有限公司,2003年12月)未被列为《百年戏聚》的参考资料可见一斑。
{24} 1950年代中期,韩玉珍以马芬署名撰文率先倡议“爱国主义文学”,号召马华作家扬弃侨民意识而以主人翁姿态创作具有马来亚特色的作品,同时,以穆春迟署名详论“爱国主义的大众文学”,形成一股全面的文学言论浪潮。1962年和1963年,他先后以韩玉珍署名发表两部长篇诗剧《丹那苏布尔》和《茉莉公主》,这两部史诗式的长篇诗剧分别获得南洋大学文学创作比赛第二名和第一名(特优奖),同时深受方修等人的好评,《茉莉公主》更被誉为“里程碑式的杰作”。根据韩玉珍的记忆,1980年代导演《茉莉公主》的是蔡曙鹏,除了1984年之外,“接下来的年份,应该还有几次演出”。(孙希致笔者的电子邮件,时间在2014年1月14日。)
{27}{29} 邓华贵:《配合首部百年华文戏剧史〈戏聚百年〉发布,剧场人畅谈本地华语剧场发展》,载2013年12月1日《联合早报·新闻》。柯思仁《戏聚百年》在2013年11月30日发布。
{28} 陈宇昕:《梳理那段华语戏剧的历史》,载2013年12月10日《联合早报·阅读世纪》。
(责任编辑:黄洁玲)
Abstract: Plays of a Century describes the dramatic features over the last century by showing the cultural trends and social pulses of various periods with the‘long time period’of the century as its period of research.
Keywords: Plays of a Century, new Chinese drama, Ke Sir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