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门
焦 冲
焦冲,河北人,80后,2002年毕业于唐山师范学院,2003年成为北漂,从事网络编辑工作。本刊曾发表他的多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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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Ken是在浅草寺。
五月,东京的天蓝得如梦,云白得似幻。身边熙来攘往的香客大部分都说着何小晗听不懂的语言,这让本来就有些失魂落魄的她更觉得落落寡欢。排在一群人后面,终于轮到时,她还没意识到,后面的男生轻轻拍了她的肩膀,提醒该她了。他说的是日语,她没听懂,不过她还是说了声谢谢。男生的眼睛一亮道,中国来的?她点头,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百日元塞进募捐箱,抓住签筒摇了又摇,之后抽了一支。签上写着“八十四”,签筒上方有很多抽屉,和同仁堂放中药材的柜子差不多,只是颜色稍浅。何小晗拉开八十四号抽屉,取出签文,上面既有日文,又有繁体汉字,她能看懂。这是一支凶签,上书:否极方无泰,花开值晚秋,人情不调备,财宝鬼来偷。通俗点的解释就是:道路不畅,虽然花开但已是晚秋,马上就要凋谢了;人际关系也不怎么样,已得到的钱也可能莫名其妙地消失。如果不求签的话,大可不必相信,既然求了便说明还是在意的,所以何小晗被吓到了几秒钟,盯着签文,不知如何处理。她想,最近莫非真是水逆吗?刚和男友分手,又丢了工作,就连求支签也不遂心。
站在她身后的男生笑着说,别担心,就是玩玩,不准的。何小晗的目光落在他的签文上,虽没来得及细看,但见上面有“大吉”字样,便知那是一支好签。反正是陌生人,她没有掩饰情绪,任性地发泄道,敢情你的不错呢!他的签文是:一信向天飞,秦川舟自归,前途成好事,应得贵人推。用日常话翻译就是:一个好消息从天而降,遥远的命运之舟已经归来,将有美好前程,在成功的地方应该得到贵人相助。他儿戏一样的口吻道,好消息早就有了,贵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应该不是你吧?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一种略带奶味儿的磁性,令她不由得仔细端详起他,没想到还是个打扮入时的帅哥。卡其色针织开衫,灰花色哈伦裤,一条鲜艳的围巾随性搭在脖子上,白色棒球帽的帽檐朝后,一绺小刷子似的短发从帽子的系扣处俏皮地钻出来,脸的轮廓好像日本影星妻夫木聪,但稍显硬朗,胡子和鬓角修得精细,眉毛浓重如墨,大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她见过的帅哥不少,眼前的虽然惊艳,倒也不至于让她失态,只道,我是泥菩萨过河,哪有能力帮助别人?他嘴角上扬道,这话说的,好像我马上有求于你,素昧平生,就算咱俩都是中国人,我也不会轻易张口。他怎么知道她的处境和心思呢,她也不想解释,继续盯着签文发呆,不知该怎么办。他开解道,只要系到那个架子上就等于破解了。她不太相信道,哪有那么容易?他说,很灵验的,我去年来的时候求过一个下下签就这样做的,结果那签上说的都没应验。她道,那是你运气好,歪打正着。嘴上虽然这么说,她还是照他所说去做了。那个木头架子上密密麻麻挂着人们丢弃的不称心的签,比人们挂在许愿树上的红丝带还要多。
怎么称呼你?从浅草寺挤出来,男生问何小晗。
她说了名字,没说姓,又问他同样的问题。
Ken。他说。
嗯?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又补充道,K-E-N?
对。他说,这名字好记吧,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一点儿诚意也没有。她道,我说的可是真名儿,你就随便拽个英文单词,又不是理发师。
我真名太土了,说不出口,你北京来的吧?他道,儿化音很标准。
是又怎样?她说,你呢?
我常驻地也在北京。他问,你一个人来的?
还常驻地,你有几个家?她说,我是一个人,你想干吗?
看把你紧张的,我长得就那么像坏人?他问。
反正不像太纯良的人。她盯着他的眸子道。
这年头,善良的人出来混迟早也会变坏的。他又问,你来旅游?
对。她顿了顿,反问,难道你来出差?
差不多。他含糊其辞,接着道,现在也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
用不着。她道,我有钱,不过可以搭伙吃。
这家烤肉店叫土古里,整个吃饭过程,她基本没动手,他像个贴心的男朋友一样,肉烤熟了便剪开放到她的盘中。烟熏火燎中,她不禁道,你女朋友真幸福。他马上道,我没有女朋友。摘掉帽子后,她才注意到他的左耳上戴着一枚黑亮的耳钉,便改口道,那有男朋友?他微微一笑,大方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她道,我都三十二了,什么没见过!他喝了一口乌龙茶道,不过,我也没有男朋友。她兴奋道,但我还是猜中了三分之一。他问,我看起来那么明显吗?她说,感觉吧,我的Gaydar(即同性恋雷达,意即观察对方的打扮和行为,便知道这个男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蛮强的。他用下巴上的胡子来回擦着指肚,思忖道,那我也猜猜你,你不是做广告的,就是做公关的。她道,对了一半,以前我在广告公司做设计,现在待业。他感叹道,辞职出来玩,说走就走的旅行呀。她苦笑,问他,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他反问,你为什么不找?她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他不屑道,有男朋友还一个人出来,那也快分手了。这话还真说到她心坎上了,何小晗不禁对眼前这个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生物有些刮目,问他,你几岁?
你猜。
没兴趣。
比你大一岁。
骗人,还是让我当姐姐吧。
好吧,比你小一岁。
你看起来像二十五六的。她认真地说。
我长得年轻。他摆出一张得意脸。
故意气我,是不?她的脸上有笑容,但并非因为快乐。
吃过饭,AA结账。何小晗得知他也是从北京来的,比她早一周到东京,回程比她晚两天。她觉得他应该是来办事,而非纯粹的观光旅游,因为这几天他一直在东京,至于办什么事,她没好多问。接下来两个人商量着要去箱根泡汤,他以前去过两次,还算熟悉。
有个旅伴的感觉真好。其实这次日本之行三个多月前便订好了,差不多相当于蜜月旅行,只是上个月底,出了差错。主要在她,如果不那么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现在她便是已婚的身份了。那个差点儿和她领结婚证的男人比她大了八岁,在一家国企做三把手,不是北京人。二十八岁之前,她没考虑过非北京人,家里人也是这个意思。她一个北京姑娘,有车有房(其实是父母的房子),干吗和一个北漂结婚呢?那不是自降身价外加倒贴吗?随着年龄一年比一年大,身边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结婚生孩子,加之父母亲戚的唠叨,她多少也有了点儿危机感,很想在三十岁左右把自己嫁出去,过上一种确定的生活。因此,她放宽了条件,哪怕是外地人,只要经济水准相当,那她也就认了,主要是人合适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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