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兵营
这个照片上的姑娘说不出是漂亮还是不漂亮。经过照相师的放大和着色加油彩,她的特征都消失了。方凤泉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子怎么死去了呢?
一
榴弹炮营一连连长突生奇想,决定给连队买一台电视机。
这个时候是一九七九年夏天,电视的信号在边远的地方也有可能接收到了。军分区后勤部给鹤顶山的高炮营配了一台9寸的黑白电视机,因为这里是海拔四千多米的山顶,电影队上来一次不容易。一连长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心痒难熬,肚子里想也给连队弄台电视机。可他们驻在平原地带,等后勤部给配备电视机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连长和指导员一合计,决定从伙食费里抠出点钱来,先买台电视机看看再说。电视机很快买到了,摆到了连队的会议室。在最初的几天,集中到会议室的全连官兵看到的只是一片哗啦啦作响的雪花,而且这雪花还是忽明忽暗。后来他们逐步架起了鱼骨天线,渐渐收到模模糊糊的图像信号,可是忽明忽暗的问题一直解决不了。榴炮营营房里用的电是农村的小水电网,电压时高时低,因此电视屏幕的亮度就像风中的蜡烛一样闪烁不定。连长向分区后勤部请求支援一台电源稳压器,后勤部答应了,让连队派人来拿。这个时候通讯员告诉连长,连队的病号方凤泉明天要从118野战医院出院归队,可以让他到后勤部顺便把稳压器带回来。连长说这个办法好,让通讯员马上通知方凤泉。
这个时候方凤泉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我真的可以出院了?”方凤泉问。
“我想是的。从最近的化验结果看,你的白细胞已经降到接近正常水平,血色素也已经稳定,体重也有所增加。你可以回连队了,不过只能在连队里休息,不能参加训练,千万不要磕磕碰碰搞破皮肤,也得小心不要感冒。过三个月你再来这里检查一次。”主任军医说。
方凤泉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回他在医院住了整整八个月,做了化疗,吃了那么多的药,有几次在虚脱的梦境中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的病是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发病已有两年。他当兵时体格还是好好的,可第二年就开始发病了。这几年,他在连队没几天,大部分时间是在部队医院度过的。现在他能出院回连队去休养,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他愉快地去小卖部买了点好烟好糖准备带回连队分给大伙,还去跟几个要好的病员和医生护士打了招呼。他还特地去了五号病楼去和那三个火烧兵告别。火烧兵老王老张老刘的脸都烧掉了,现在脸上皮肤是从屁股或者大腿处移植的,紧绷绷像是橡胶做的,五官只留下个洞口。他们要是走在马路上不戴口罩,小孩子看见了会吓得大哭大叫的。火烧兵很开朗,拍着小方的肩说:虽然我们是好朋友,可还是不希望再次在医院见到你了。小方在临走之前,接到连队通讯员电话让他到后勤部拿电源稳压器。另外,五班副徐果印有张照片在解放照相馆里放大,也请他帮忙带回来。
第二天上午,一辆双节加长黄河牌客车咆哮着开出了城南车站大门,没多久就出了城关,淹没在沙土公路的滚滚尘雾中。
车上挤满了人。除了靠窗的几个座位之外,大部分人都是站立着的。这趟车是到瑞安县城的区间班车,沿途要停好几十个站,车上紧挤在一起的主要是一些看起来很土气的农村里的人。当然也有一些打扮比较光鲜的城里人,他们竭力想和那些汗流浃背的乡下人隔开一点距离。可是车子一晃动,他们的距离就消失了,互相紧挤在了一起。方凤泉这忽儿站在车中央的绞盘连接位置,一只手抓着一根立柱,一只手夹着一个特别大的牛皮纸信封,而在他的两腿之间,则夹护着一个小纸箱,里面是一个有点沉重的电源稳压器。他的一身军装穿得很整齐,人的模样也很秀气。脸孔白皙消瘦,皮肤几乎是透明的,显现着一些蓝色的血管。他看起来还是有点虚弱。
车子离开车站不久,起先拥挤不堪的局面有所好转,经过一阵摇晃,虽然车上的人身体还是压在一起,但在无序中出现了平衡,每个人都获得了自己的支撑点。方凤泉的支撑点是车厢中的那根立柱,他得紧紧抓住它才不会仰倒。他旁边有一个头发黄黄看起来很老土的农村女孩把他的手臂作为了自己的支撑点。那女孩的手也抓着立柱,只是距离较远吃不上劲,所以把上身靠在了他的手臂上。这个时候是夏天,那女孩只穿着件衬衣,方凤泉的军装也是薄薄的一层,所以她胸脯的丰满和温暖感觉清晰地传达到了他的手臂上。但是小方的身体还是冷冷的,没有一点反应。那些强大的药物在杀死他血液中病毒细胞的同时也杀死了他的雄性睾丸素,让他对于异性的刺激失去感觉了。这是一个让他难堪的时刻。他本来想把那只惹麻烦的手臂抽回来,换一个站立位置。可是他要是一放手,马上会失去平衡,而且还会连带着让那土里呱唧的女孩也站不住脚。他观察到,除了他这一边,女孩的其他方向都是些看起来很粗大的农民。大概这女孩觉得解放军比较可靠,所以就大胆往他身上靠。
一个小时之后,方凤泉到了要下车的站头。他轻轻地把手臂抽回来,腾出空间让那土渣女孩挪到他原先站的位置。他发觉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怨恨他没有让她靠到底。方凤泉下了车,看着那个车子渐渐开远。这个站头叫下山根,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位于山坳里的营房。
方凤泉一手提着变压器,一手夹着大牛皮纸信封,开始走上了山路。要是不带什么东西,这条山路并不难走。可这忽儿是带着二十来斤重的稳压器,他走了几步就觉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通讯员告诉过他,这个稳压器要紧得很,大伙都在等着看电视节目呢!而那个牛皮纸大信封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这里面装的就是五班副徐果印托他带回来的放大照片。连队的通讯员在电话里透了点话给他,说这张放大照片里的人不是五班副他自己,而是他已经死去的未婚妻。这么一来,方凤泉觉得这个牛皮纸袋里的照片比稳压器这个铁疙瘩还要沉重。
现在,他终于爬到了山背的顶部,一眼望去,山洼里的营房和稍远处的村庄就在眼底了。这是一个苏式的营房,房子都是单层的,间隔距离很大,看起来像是一些整齐的仓库。今天是星期六,这天在部队里称作是车炮场日,意思是要擦枪擦炮维护装备的日子。操场上有几门火炮架在那里,能看到一些人在通炮膛,而篮球场上也有些人在投篮球。打球的这些人肯定是老兵。老兵有时可以不干这些擦枪擦炮的事的,可新兵一定是要干的。而吸引着方凤泉注意力的还是连部房子上面的那个巨大的天线。这是新竖起的,大概是电视的天线吧,可怎么搞得比八十亩那边的海军雷达站的天线还要高大?小方远远看到天线下面站着很多人,还有个人系着保险索带往上面爬,他们大概还在加高天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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