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杂剧《破梦鹃》初探
摘要:中国古代戏曲博大精深,是前人留给我们的宝贵文学遗产。川剧作为受众最多的地方剧种之一,现在能见到的剧本,最早是明代杨慎的《太和记》,但这以后就出现了一个断档。现在能够见到的剧本,主要是在清代乾隆年间。可能创作于明末而发现于清初的送刻稿《破梦鹃》杂剧的发现,为我们弥补了这个断档的遗憾。《破梦鹃》完整的剧情、丰富的内容、全套的曲牌,对于研究川剧历史,研究明末清初四川的经济、文化、风土人情,都有很大的帮助。
关键词:杂剧;川剧;剧本;破梦鹃;送稿本
中图分类号:1207.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841(2011)02-0150-06
家藏古杂剧《破梦鹃》孤本一册,清稿本,110页,不分栏,每页7~9行,每行28~30字不等。小楷恭写,书风为欧、赵一路,断句用朱圈。
《破梦鹃》剧本系家父徐无闻之恩师四川大学教授易均室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于成都旧书坊中无意觅得,曾请当时名士贵州毕节路朝銮先生、任二北先生各作跋一篇于书后。“文革”中易先生惨遭迫害,抄家焚书,劫余之后,先生将残存少数书籍赠与家父,以期日后重见天日。《破梦鹃》即其中之一。
《破梦鹃》书前有序三:其一为崇祯壬午十五年秋桂月上浣(1642年)徐芳序,徐芳字拙庵,当为明末清初人,事迹无考。其二为作者自序,时间同徐序,此序落款处有剜刻,缺地方及名,仅余“口口山凌云阁口濯花居士李口口自撰”。其三为康熙辛卯四十九年(1711年)菊月上浣李青序,李青,字抡万。从李青的序中可知《破梦鹃》作者姓李,名雯,字章伯,为李青之兄,因年代相隔较远,应为族兄。李雯生于明崇祯年间,为清顺治举人。李青序云:“予兄……幼称神童。长博典史。”从序中的记载看,李青并未见过李雯,《破梦鹃》的发现也是李青为备考科举而搜寻家中书架时偶然发现的,其间已相距多年。李雯、李青的具体行实,由于年代久远,资料匮乏,事迹无考。李青序尾所署“硒溪书屋”也因语焉不详,不可考。但李青序中云:“予生不及亲见,览其手泽,謦款如新,倘不湮其志而授之梓,宁不可为思齐内省之一助也夫。”《破梦鹃》自写成之后至李青发现,一直藏于李家书斋,从全书书写工整清洁、极少涂改的面目看,应当是一个未刻的送稿本,这是《破梦鹃》的可贵之处。查检王国维编《曲录》、清人邹式金编《杂剧新编》及《曲海总目提要》等书,对此均无记载。因此,可以认为,《破梦鹃》是写作于明末而发现于清初的一个未著录、未流行的杂剧手稿孤本。对《破梦鹃》的研究,无论是在文学史还是文献学层面上,都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
一、《破梦鹃》的序跋
《破梦鹃》有序、跋各三。三篇序分别是:其一,崇祯十五年(1642年)徐芳序;其二,同年作者李雯自序;其三,康熙四十九年辛卯岁(1711年)李青序。三篇跋分别为:其一,1946年四川大学哲学系著名学者路朝銮跋;其二,1951年四川大学教授、著名戏曲家任二北跋;其三,剧本发现者四川大学教授易均室跋。由于各序、跋之间相距300多年,文献缺佚,我们只能据原序本身做一些探讨:
(一)徐芳序
徐序共4页,每页7至9行,每行28至30字不等,共约700余字。序云:
中都之市,有观剧者。中事沸场而起,荷梃狂躅,提击台上人几毙,侦之,则职樵者,愤武穆之忠而陷于贼侩,将遂杀之。举市粲然,而不相谴也。彼固樵而过也,而又戏也,非有望焉,庸可谴乎?夫宁知夫戏者之非真耶,而竞侩之,而且杀之,杀之诚是也,夫苟行之舍于道。虽数百年既往之武穆,犹能以其优盂之衣冠,受市人之怜而激其愤,而贼侩之贪狼败类,即不幸而面千载之下,犹不免焉。而杀之者,皆可以白其心而不惧于罪,是非得失之效概可睹矣。后者善择焉。往汤子佐平与予语:谓人心之不正,淫辞邪说坏之,欲得天下传奇杂剧之书尽搜火之,而厉其禁,俾无蠹焉。余谓:是不必尽去,顾其屑邪正何如耳。其邪者蠹于人,其正者未必无助于人也。夫千秋百世之事,是非得失已然之迹,载之于书,读者知之,不读者不能知也,其恶足以惩,而不必人知而惩也;其善足以劝,而不必人知而劝也。然且有读焉而不知惩与劝者,彼直以为书焉而已,浅者猎词说,深者资见闻已耳。无可歌可泣之状,划然相感于耳目之前,其不及察固宜也,而传奇杂剧之类,为能取其幻者而真之,又能极其情貌之所至,丹之墨之,颊之毛之,巧发曲搜,以贡于世。见一善焉以为可慕,无不以为可慕之人也;见一不善焉以为可嫉,无不以为可嫉之人也。夫人之情,惟其见善而不知慕见恶而不知嫉也,则亦已矣。如不然者,岂得无动于心夫?其惩与劝之所及,岂尽无助焉已耶?樵者之见,能以其幻者真之,吾侪之所见,又能以其真者幻之,夫幻则何弗幻也,而役役尔乎。使贼侩者知其身之不能百年,而其恶乃及于万世,使夫闻而见者皆以为可杀而无罪,不善何利于己乎,而翻然改虑,与武穆诸贤相与以有成,升功于朝而策名于史,后世之诵而慕之,安知不更进于武穆耶?惜哉其迷而遂也。余生平不习声歌,独尝喜汤子黄粱、屠子昙花二编,有资于惩劝。破梦鹃其庶几乎。读其词,是非得失之迹,洞乎可观焉。李子多才而克进于道,此非其验耶。余知其后之有传也。若彼淫词邪说之类,于世无益而滋之蠹。微汤子,余固能火之。崇祯壬午秋桂月上浣毂旦年家眷弟拙庵徐芳顿首题赠。
徐芳序先讲了一个当时在都市中看戏的故事,戏文是岳飞精忠报国,秦桧设计陷害,一位观剧的樵夫冲上台去差点儿将饰演秦桧的演员杀了,台下一片欢呼,但大家并未谴责这个樵夫。由此生发开来,通过对汤显祖《黄粱梦》、屠隆《昙花记》两剧的赞叹,反复阐述杂剧之惩劝功效和“寓教于乐”的社会意义。可见徐序十分看重戏剧的教化作用,但他对于李雯的身世经历并未涉及。不过,序中也透露了一点信息,作者与“汤子”有过一段杂剧禁毁功过的对话,这个“汤子”有没有可能是剧作家汤显祖呢?汤显祖卒于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徐芳写序在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其间相距20多年,应该是同时代人。他“独尝喜汤子黄粱”,他们对杂剧社会功利性的认识是一致的,由此可以见出,李雯创作《破梦鹃》,其深受汤显祖“玉茗堂四梦”的影响,应该是明显的。
(二)李雯自序
自序共5页,每页6至8行,每行28至30字不等,共约千余字。序云:
梦可破乎?日不可。乌乎不可,日人之瞑其目,抱其蜀,展其足者梦乎?此不弹指破也。惟夫哆其目启其蜀,研其足,居然寤矣。而筑欲以为垒,荒古以为城,黝乎其鉴以为营,偷生苟禄以为糗。仇君父,丧天良,蹄心羽性以为壁,鼾鼾然,睢睢然,稿且死,虽临以文冲,攻以孔铎,而黑甜之墉万雉,混沌之坂千计,恶在其能破也。虽然有本有序,呜乎本与序,人之最不可破者,惟利一垒耳,无端而仇其君父,剔其心性,蹄焉羽焉而不恤,举狂伧所不为者而争效之,曰我口我禄,我身我家,则溲渤甘于饴,溺秽馨于芷。龙断中,而赤帜不可拔矣,要其本,则以心瞽于书,目瞽于鉴,性瞽于忠孝,冥冥昧昧,不知为溲与渤也,而梦境金瓯矣。然则破之奈何,曰修我廉刃,整我职锋,戈诗书,矛忠孝,
炯然烛其本来,然后知向所谓金瓯者,蜃气也,春冰也,崇域也。虽以墨翟之守,吾知其不弹指破矣,或日子破乎,抑增之郛廓也。今之人,目之明也百于子,口之辩也千于子,足之捷也万亿于子,而子犹然梦之,独忘其自梦耶?设有人焉,指金玉为溲渤,呼朽木为文人,弁而帼之,帼而弁之,怅惘为幻,无所定底,如是者梦乎否乎?抑以析刀锥于渺末,取世资于逢时,帼而女弁而男者,为梦乎?子以人梦也而思破之,吾恐子先以守拙为垒,理道为城,春秋皮里为营,黼簋古谊为糗,忧天忤俗闲先距辟为壁,终其身困娄无赖,人将功以震雷之鼓,而莫之醒也,乃不自梦而梦人,梦不自破而人破乎。余日:韪哉。夫醒者以梦为梦,而梦者亦醒为梦,此振古来牢不可破之垒也,故溲渤而金玉,与金玉而溲渤者无以辩;无学之不如朽木,与有学之仅如朽木,与有学之不为朽木者,亦无以辩,而况帼其身而弁其首,与弁其身而帼其心,或先弁其心而后帼其身,是不可以帼终也。或后帼其身而仍弁其心,是不可不以口始也。丝粟之际,犹有难辩者乎,不辩者梦,辩之者愈梦,吾不怪夫倏弁终帼者之为梦,而怪夫见弁见帼者之为梦,夫梦也。吾不怪夫无学之如朽木,溲渤之如金玉者之为梦,而怪夫指无学之为朽木,指金玉之为溲渤之梦,夫梦也。以梦破梦,则我之梦,已多一郛廓,而欲我之破人,人之自破,必无几矣。由是言之,则六经四书皆圣贤之艺语,呜乎破长夜于万古哉,或日:以圣贤声若雷霆,响弥天地,童而习之,户而诵之,尚不能呼群寐而使之尽觉,而子欲以传奇小说谬破迷城,是犹以针穿石而代夫砻错也。余日:否,否。人之寐者,不惊于雷霆,而震于抚掌,岂抚掌之声,过于雷霆哉?远近之势殊焉耳。彼四书六经,虽雷霆也,而作梦者,反自读四书六经之士,岂非以其远而难察耶?今传奇,一里谣巷语耳,使观场者,知金玉为溲渤,则黑心之垒破;知无学不如朽木,则白面之垒破;知托身贤哲而帼可改也,则青目之垒破;知仇在君父之际而弁可改也,则赤忱之垒破。假优孟之滑稽,代圣贤之庄语,是或为文冲孔铎之抚掌也。吾安知斯人之梦,果自此破耶否耶?数升冷血与夜半啼鹃俱呕耳。噫!崇祯壬午秋月书于□山凌云阁□濯花居士李□自撰。
在这段序文中,有两处关键字被剜去,造成了一段悬念。笔者认为,抑或是后人发现此书后想保存而又惧怕文字狱所为。自序紧扣剧名“破梦鹃”展开,反复申说梦之难破,贪财黑心梦、无知无耻梦、相思变性梦、变性报国梦等等,破之更难。剧作者希望通过戏剧“使观场者,知金玉为溲渤,则黑心之垒破;知无学不如朽木,则白面之垒破;知托身贤哲而帼可改也,则青目之垒破;知仇在君父之际而弁可改也,则赤忱之垒破”,作者如杜鹃啼血般的苦心,方能得到回报。这篇自序对无形之梦多方阐释,说得透彻,说得明白,其唤醒民众的赤忱之心跃然纸上。
(三)挛青序
李青序共3页,每页7行,每行28至30字不等,共约600字。序云:
予兄讳雯,表字章伯。幼称神童,长博典史,生于先朝崇祯,举于国朝顺治,举业之暇,喜攻词调,虽日传奇,实足正性,则有如破梦鹃者,亦宇宙间一篇有结构文也。若抟金一梦,是欲人之轻财而重义,非积而能散之意耶;若寻柳一梦,是欲人之务学以求实,非诚意毋欺之志耶;若变女一梦改弁一梦,是欲人之慕德而求贤忠君而立节,非高山景行,王臣蹇蹇之思耶。乃以春婆为发凡,以牧童为起股,以柳精为腹股,以莲郎为后股,以锦伞为结股,以山樵为结束,大概唤醒乎斯人之视天梦梦者。俾之知有义利,知有学识,知有懿志,知有臣节,具是四者,而生人之性庶几乎正矣。传奇也乎哉。予于康熙辛卯岁,因科场事近,日夜搜寻书架,得见此书,初阅之,第以为传奇杂剧耳,后细观焉,始恍然于用心者盖苦,而其立意者至切。若止嘉其词调之工且博也,则亦浅之乎视此书矣。念予兄乡荐于顺治辛卯科,相隔者已六十年,予生不及亲见,览其手泽,謦楷如新,倘不湮其志而授之梓,宁不可为思齐内省之一助也夫。时
康熙辛卯岁菊月上浣书于磐溪书屋
愚弟
青抡万敬序。
这是三篇序中唯一的一篇谈到了作者身世的序文。从这篇序中,可以了解到作者的一些情况。但其中还是有两点疑问:
其一是作品产生的年代。徐芳序与李雯序均作于崇祯十五年,距明亡仅两年,剧中故事反映出当时人心萎靡、醉生梦死的社会大背景,应该是改朝换代之际的特征。但李青序又说李雯“生于先朝崇祯”。就算生于崇祯元年,到作品写成,作者才15岁,似乎又太年轻了。从作品的构思和结构来看,剧本都很完整紧凑,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平,作为送刻本,其修改也需要假以时日。
其二是李青序中的时间线索。李青序云:“念予兄乡荐于顺治辛卯科,相隔者已六十年。”顺治辛卯为顺治八年(1652年),距李青作序59年,距徐芳、李雯作序85年,李雯与李青似乎不是同辈人,说李雯生于崇祯似乎有点牵强,笔者以为李雯应为明天启年间人更妥。李雯生年靠前,年龄稍大,对确定作品的写作时间才具有说服力。此外,李青序落款为“磴溪书屋”,看似清楚,实则模糊,因无州县地名,这一线索也无从查考。
(四)路朝銮跋
是书作者鉴于明季人心陷溺,世道沦胥,欲藉剧情唤醒痴梦。自序谓作于崇祯壬午,维时海宇糜沸,劫运已成,闯献披猖,生灵涂炭,曾不二年而明社以屋,虽有哓声屠口卒何补于危亡,吁可感慨已。惜作者不著籍贯,然剧名既用鹃字,第一更所引粪金之牛事出蜀故,第四更人物如巴寡妇清,花蕊夫人又皆蜀产,殆蜀中文士所为,后观其弟序言,似康熙时尚未付梓,迄今年湮代远,遗稿幸存,若有神物阴相之者。吾友均室先生嗜古成癖,于锦里书坊无意中购得,属为审定用将揭橥大旨以质。均室倘异日刊印流传抑亦觉世庸民之一助也。中华民国三十五年第一丙戍孟陬月下浣,毕节路朝銮识。
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为1946年,孟陬月为农历正月,下浣为下旬。路朝銮(1880~1954年),字金坡,别号瓠庵,贵州毕节人。清末举人,曾任四川候补知州。民国时期曾在国史馆任主任编辑,后在四川大学哲学系任教授。路跋从剧中引用的典故,推断出“殆蜀中文士所为”。易均室先生于“锦里书坊无意中购得”,该书“迄今年湮代远,遗稿幸存,若有神物阴相之者”。路跋讲了作品背景、作者意图、作品特色以及作品未付梓的情况和得到该书的经过。这是一篇现代学人比较客观的评论。
(五)任二北跋
此本体裁似在传奇与杂剧之间,颇得自由创作之趣。于四梦前后安排提纲与大结,李抡万序语之发凡,起股,腹股,后股,结股,总束,是作剧曲而竞参以当时制艺之格,殊不多见也。四剧出数多寡悬殊乃纯任自然不加裁剪,“丸金”一剧最为荒唐可喜,取譬愈近讽喻愈切,可以入剧曲选本,方之名篇,诚无多愧。考川中剧曲作家寥寥可数,升庵太和以后几成绝响,乃觉此篇为可宝矣。辛卯初夏二北。
辛卯为1950年。任二北(1897 1 991年)即任讷,字中敏,号二北,又号半塘,著名戏曲理论家,曾主编《敦煌歌辞总集》。任跋首先对《破梦鹃》的体裁确立了基本定位,又指出“‘丸金’一剧最为荒唐可喜,取譬愈近讽喻愈切,可以人剧曲选本,方之名篇,诚无多愧”。在任先生看来,《破梦鹃》的艺术水平已达
到相当高度。“考川中剧曲作家寥寥可数,升庵太和以后几成绝响,乃觉此篇为可宝矣”,川剧是全国较大、较成熟的地方戏种之一,但在明杨慎创作《太和记》后,就没有见到好的剧本出现,而《破梦鹃》应该是填补川剧发展历史空白的一份宝贵资料。
(六)易忠录跋
此剧结构盖仿明杨升庵“太和记”法,故于各折之外,前有提纲之“春婆说梦”,后有“西山樵梦”,是一时一地流风相衔。初不必以制艺为绳概也。至全剧从北套,唯破赤鹃中仙渡兵拒,用南北合套,自是元人家法,非传奇体制。作者举于清初,而书先成于明季,盖少日文章,遂有此葱笼气象耳。
易忠录(1886~1969年),字均室,号稆园。易跋无年月记载。易先生是研究词曲的大家,这段跋先讲《破梦鹃》体裁的来源,后从剧曲创作的套路说明此为杂剧而非传奇。最后推断出《破梦鹃》作者为一青少年,朝气蓬勃,满腔热血。
(七)小结
六篇序跋从《破梦鹃》的教育意义、创作意图、历史背景、作品体裁、结构、用典、曲牌套路等方面,向我们传达了这样一些信息:
第一,本剧的创作意义是纠正时弊,匡扶人心,弘扬正气,讽刺丑恶,而切不可当作花前月下的等闲文字、俚曲艳词看待。
第二,本剧创作于改朝换代之际,朱明王朝摇摇欲坠。作为一位大明子民,想用一腔热血唤醒民众。一个胸怀抱负、立志救民于水火的年轻学子,精神可嘉,赤诚感人,但理想成分大于现实效果。
第三,本剧的典故、用语多为川中俚语俗词和传说,作者当是蜀中文士,该剧当是熟练运用生活素材创作的川剧剧本。
第四,本剧艺术价值较高,其中的折子戏可以入选剧曲名篇,是填补川剧历史空白的宝贵资料。
第五,本剧体裁仿杨升庵《太和记》杂剧,剧中曲词则是元人杂剧套路,确为古杂剧无疑。如果按剧中人物扮演出场,剧本不做任何修改,在今天也是一部非常有教育意义的好戏。
二、《破梦鹃》的剧情
《破梦鹃》全剧主体分为四个部分:《第一更破黑鹃丸金梦》10出;《第二更破白鹃寻柳梦》2出;《第三更破青鹃化女梦》4出;《第四更破赤鹃改弁梦》12出。另有楔子《春婆说梦》和大结局《西山樵梦》。全剧名为《四更破梦鹃》。4折28出戏,每折长短不一,依剧情该长则长,该短则短,顺其自然。全剧以一个“梦”字总领线索,贯穿全剧,然而各梦所破之事则各有侧重,统观全书,分而可为折子戏,合则可为大戏。
(一)第一更破黑鹃丸金梦
该梦由一位牧童羌郎春暖花开时在柳堤上牧牛入睡展开,在梦境中,羌郎遇到秦王伐蜀,秦王以金牛换五丁凿山开路,羌郎设计偷换金牛,一夜暴富。但他后来却为富不仁,被起义的班苗红娘子杀得家破人亡,金牛也没有了。一梦惊醒,才发现怀里抱的是牛粪丸子,污秽不堪,不由得大发感慨,“梦中财宝,醒时将不来,生前金银,死后也带不去”,只落得“春梦掇归牛背上,数声残笛答斜阳”。这篇故事明显有脱胎于《黄粱梦》的痕迹,是借金牛伐蜀的民间传说讽刺贪婪黑心之人。秦王伐蜀,史有记载,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卷五云:“按《秦本纪》及《年表》,伐蜀乃惠王后九年事。”《徐中舒论先秦史》说:“《左传》宣十二年云:‘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正此意。后来秦之霸西戎,伐巴蜀,亦正可与此作一对照。秦之霸西戎在穆公之世,《史记·秦本纪》云:‘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按史实均与金牛无关。但民间传说久远,至今成都仍有金牛坝、金牛区的地名。
(二)第二更破白鹃寻柳梦
故事讲唐朝一位读书人能汝石春游饮酒后,在芙蓉堤上梦遇柳树精。与以往传奇故事不同的是,这个柳树精不是化作美女吸人精血,而是幻化成一位满腹诗书、颇有见识的白衣秀士。在与能汝石的交谈中,柳树精口若悬河,唇枪舌剑,将上下五千年中国历史上的圣人贤者、诸子百家、史家文家酣畅淋漓地痛贬了一番,把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圣贤和经典批得体无完肤。他独独喜爱柳宗元,要将学问传与他。能汝石见到柳宗元说起此事,二人来到柳树前,从朽烂的树洞中取出许多书,唯独少了《易经》,而前面白衣秀士也正好未批驳《易经》。“四经通有,怎么只没有《易经》,呵,是了,他肚里没有这一部,因此便不敢讲。”“看将来,一株枯柳他肚里没有这部书就不敢欺人,如今一经不通的,便摇摇摆摆说他五经皆通,可不自羞也。”剧作者借柳树精传书与柳宗元之事,强烈地讽刺了胸无点墨、欺世盗名的所谓“读书人”。
(三)第三更破青鹃化女梦
故事讲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旅居临安,春游钱塘江,在苏堤上遇见员外之子阳莲郎,二人一见倾心,然而却都是男儿身,惆怅而归。是夜入梦,遇西王母的侍女许飞琼,用玉瓶中的蓝桥玉液将阳莲郎喷了一口,次日阳莲郎变为女儿身,连声音也变成了“内家腔调”。于是,二人冲破传统藩篱,月夜私奔,对月为盟,结为百年之好。虽然故事以嵇康官拜侍中的大团圆结局告终,但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这样的构思、这样的写法还是很大胆的。剧中人效法的榜样,是“当垆卖酒”的卓文君。
(四)第四更破赤鹃改弁梦
锦伞夫人、锦婕妤、花蕊夫人、花开明等人因吐蕃骚扰,家破人亡,聚集山寨,讲武习兵,以图报效国家。在与吐蕃的作战中,失利兵败,先锋花开明生死不明。仙人阳羡书生念锦伞夫人忠心报国,于是度一口仙气使锦伞夫人由女变男,率军打败吐蕃军队。班师回朝之日,阳羡书生下凡说清来由,锦伞将军与花蕊夫人、花开明与锦婕妤结为夫妻,以大团圆结局。
楔子《春婆说梦》与大结局《西山樵梦》采用杂剧套路格式,有内容但角色单一,独白占多数,几乎没有剧情,这里就不作详细介绍了。
三、《破梦鹃》的意义和价值
细读《破梦鹃》,可以发现这是一部十分独特的古杂剧,其意义和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川剧作为全国地方戏曲中较为成熟、影响较大的剧种之一,有其悠久的历史。据考证,明朝杨慎曾创作《太和记》六本,每本四折,每折写一段故事,全剧实际上是由24折短剧组成,据说是按一年中的24节令而分排。《破梦鹃》一本四折,讲了四个不同的故事,虽不说像《太和记》那样规范,但笔法大致是一样的。故易均室先生跋云:“此剧结构盖仿明杨升庵‘太和记’法。”可见,《破梦鹃》是与明杂剧一脉相承的,它的出现填补了杨升庵《太和记》之后的一段历史空白。
第二,《破梦鹃》产生于明末崇祯晚期,当时的社会,如贵州毕节路朝銮先生跋云:“人心陷溺,世道沦胥……海宇糜沸,劫运已成,闯献披猖,生灵涂炭,曾不二年而明社以屋。”剧作者抱着拯世济民之心而作,企图通过戏剧这种民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唤醒大众意识。诚如李青在序中所说:“若丸金一梦,是欲人之轻财而重义,非诚意毋欺之志耶;若变女一梦,改弁一梦,是欲人之慕德而求贤,忠君而立节,非高山景行,王臣蹇蹇之思耶。”全剧从不同方面倡导社会道德,具有一定的思想性,可供后世借鉴。
第三,《破梦鹃》作为川剧剧本带有鲜明的地方特色。首先,每折剧均以“杜鹃”为题;其次,剧中涉及的地名多为川中名胜,如剑门关、瞿塘峡、岷江、渝州、三峡等;其三,剧中典故、人物也是巴蜀特产,如“粪金之牛”、卓文君、巴寡妇清、花蕊夫人等;其四,剧中使用的语言也是四川方言,如“晓得”、“婆娘”等;其五,剧中出现的几种少数民族也是长期生活在四川境内或周边地区的,如班苗、羌、吐蕃等。由此可见,作者李雯,应是四川文士。
第四,从李青序及路朝銮、任二北跋看,《破梦鹃》是一个未刻的送稿本。易均室先生认为,剧曲明代送稿本最珍贵。众所周知,古代的剧本手稿难见,送稿本更是寥若晨星,昆曲可能稍好一点,川剧早期剧本几乎绝迹。幸赖易均室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限于本人学识浅陋及文献匮乏,本文算是抛砖引玉,希望有一天哪家出版社能将此书出版,供学人研究,供戏曲工作者参考。
参考文献:
[1]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65
[2]徐中舒,徐中舒论先秦史[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8:243
责任编 辑韩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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