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的宗教复兴与宗教短缺
报告(2010)》在2010年8月公布的大型调查的数字是2305万(包括三自教会和家庭教会的信众),这是迄今为止官方正式给出的最高估计数字。不过,我们的推算与海内外的很多估计数字相比,则低了很多。比如,于建嵘说:“目前中国三自教会人数在1800万~3000万之间,家庭教会人数在4500万~6000万之间,两者加起来可能是六七千万左右。” 我们认为,根据零点问卷调查所推算出来的3000万是最最保守的估计,即它只包括了那些敢于在这样一个问卷调查时亮明自己基督徒身份的人(包括三自教会和家庭教会的信众)。根据这项问卷的其他问题来看,除此之外,还有4300万人承认相信耶稣基督存在或者承认在过去一年参加过基督教活动。这些人算不算基督徒,人们可能会做出不同的解读。
极大出乎我们预料的是,根据这项零点问卷调查推算,天主教徒仅仅350万,这甚至低于官方公布的数字。中国官方1997年的《中国宗教信仰自由状况白皮书》公布说有400万天主教徒,海外和非官方的常见估计是1200万。零点这项调查发现天主教徒人数偏低,这有几种可能性:一是由于恐惧心理,有更多的天主教徒未敢承认自己的天主教徒身份;二是因为天主教徒比较集中聚居,这项调查由于概率因素没抽取到足够多的天主教徒聚居区域的样本;最后,目前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即天主教徒人数在近十几年来有所下降。最后这种可能性的推理根据是:天主教一向比较多地依靠家庭代代相传,但是,随着老龄人口的过世和一胎化政策的实施,天主教家庭新出生的人口无法替补过世人口,从而造成天主教徒人口出现萎缩。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这三种原因同时并存,结果导致了这项问卷调查中的天主教徒人数偏低。事实如何,尚待今后设计更好、质量更高的问卷调查。
根据这项问卷调查推算,认信道教的人口为1200万。不过,有一定道教实践的人很多。当然,道教和民间宗教在很多地方难以区分,除非自我认同道教,我们或许应该把具有某些道教信仰或实践的人算作民间信仰者。民间信仰在过去30年间取得了惊人的发展。根据零点问卷调查推算,在16岁以上人口中,有1.2亿人自称不信仰特定宗教但是相信神灵、佛祖或鬼的存在,另有100万人相信两个或以上的制度性宗教。此外,在16岁以上人口中,中国有1.41亿人相信财神,有1.45亿人相信风水,3.62亿人在过去12个月内算过命或看过相,更有多达7.54亿人在过去一年上过坟,其中2.06亿人承认祖宗神灵存在,1.23亿人在家里供奉祖先牌位,2900万人在过去一年向祖宗神灵祈祷过。当然,这些信仰和活动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虽然具有超自然信仰的因素在其中,这些既可能是宗教性的,也可能是巫术性的民间信仰。
如果按照经典宗教学的定义,很多民间信仰应该划归在巫术下面。宗教学奠基人都一致强调宗教与巫术的区别。宗教和巫术的相同点是都相信超自然神灵的存在,不同在于巫术是为一时一事操控神灵,宗教则要求一生一世祀奉神灵;巫术是功利的,要神灵“有求必应”,求而不应则换一个神灵来拜,宗教则是讲伦理的,要遵行神灵所定的诫命,寻求神灵的旨意。单就佛教来说,削发为僧为尼意味着弃绝尘世的欲求,专心供佛,寻求解脱涅,那是宗教。但大众的“临时抱佛脚”,寻求灵验,神佛不分,佛道不分,便是巫术,这样的巫术充斥在民间信仰之中,并且以民间文化的形态存在着。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比如,2009年6月3日《中国青年报》报道说,高考临近,一拨又一拨的高三老师上山拜佛,祈祷高考时自己带的学生能有个好“收成”。广西铁路某附属中学公开的秘密是每年派老师到庙里求神,而且选派的老师必须是精英:太年轻的不行,离过婚的不行,业务差的不行。这种具有明显功利目的的“临时抱佛脚”,受到很多抨击。又例如,据说在想出国留学的北京大学生中,很多人会到香山卧佛寺上香许愿,问其缘由,之所以到这个特定的寺庙,是因为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称作offers,这与“卧佛寺”谐音。虽然这个谐音显得太牵强,可是一拨又一拨的考生还是不断地去那里祈祷,据说香火还很旺盛。拜佛未必信佛,更不一定信而奉行佛教的教义和戒律。这两个例子中的行为,严格说来不能算作宗教行为,其实都是巫术。
结语
这样说来,当代中国精神信仰领域的整体状况,可以说是“宗教不彰,巫术盛行”。在传统的民间宗教中,确有一定的伦理戒律和道德要求,但是其伦理道德实际上源自儒家思想,而且更多地是受到熟人社会的制约,是靠人情面子、亲情伦理维系的。现代社会是陌生人社会,我们每天打交道的多数是只见一次面的陌生人。在这样的现代社会中,伦理道德需要自觉自律,而制度性宗教的超验关怀和信仰提供了道德自律的一种基础,尽管宗教未必是唯一可能的基础。巫术性的民间信仰则难以满足处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中国社会的伦理道德需要。
宗教不彰则巫术盛行,这是在目前制度化宗教供给短缺的情况下,供求失衡造成的局面。民间信仰或巫术在中国的发展如此迅猛,关键原因在于人们的宗教需求,对超自然神灵和神秘力量的需求,已经在市场化过程中被唤醒了。如果不能在制度化宗教当中得到灵性的满足,人们就只好到宗教灰市和黑市里去寻求满足,而在这些地方,充满了假冒伪劣的宗教产品,包括大量的巫术产品和服务。由于宗教供给短缺,宗教红市中也存在很多问题,比如商业化倾向和巫术化现象。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个30年,人们忙于政治争论;过去这30年,人们忙于经济发展;今后30年,人们是否会越来越注重宗教信仰?经过多年的实证研究和反复思考,我认为中华民族是个追求宗教信仰的民族。在同文同种的台湾地区,宗教的多元化发展已成大势所趋,也显示中国人信仰兴盛时代已然来临,这恐怕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发展趋势。不过,这个正在悄然来临的宗教兴盛不是简单的回归过去,而是在物质主义达到极致之后的灵性苏醒,是在现代化和全球化背景下,延续政治发展和经济发展之后的灵性发展。值得关注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在去管制(de-regulation)之后,中国宗教多元化发展的未来景观,究竟会是走美国式的宗教之间公平竞争、个体自愿选择的和谐模式,还是会陷入印度式的宗教之间有主有从、不乏暴力的冲突模式?这在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政教关系的厘定及其相关事物的处理。
(作者单位:美国普渡大学社会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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