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慧生命最后三年展现的品格及其分析
1927年，秋收起义失利，毛泽东率起义军残部向罗霄山脉转移。杨开慧因带着三个孩子，不能跟随部队，只好到她老家板仓隐蔽，从此与毛泽东天各一方，直到1930年11月被国民党杀害。她生命的最后三年，对共产主义信仰忠贞不渝，对毛泽东深情热爱，在反动派面前坚贞不屈，展现了湖湘女杰的风范。
为信仰而死是她“喜欢的事”
杨开慧到板仓后，处境仍然十分危险。板仓离长沙很近，仅有百十公里。1927年马日事变后，何键经常派兵到板仓抓捕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而且何键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板仓这个不算大的地方就有460多人被他杀害。杨开慧是秋收起义领导人毛泽东的妻子，她的家乡在板仓，这一点敌人早已经掌握，所以多次派兵去那里搜捕。她只好东躲西藏，乔装打扮，在几个亲戚家来回转移，还让三个孩子自称杨姓。尽管如此，在敌人反复搜捕下，她随时都有被捕遭到杀害的危险。
面对如此情况，杨开慧早就有为革命而牺牲的思想准备。有一次，杨开慧乔装进城，正好看到被敌人抓住的朱德妻子伍若兰在长沙司门口被枭首示众，其状甚惨。目睹之后，杨开慧内心极为愤怒，同时也感觉到，在白色恐怖下，自己极有可能像伍若兰一样被敌人抓住枭首示众。面对敌人的“罪诛九族”，她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考虑到岸英刚8岁，岸青刚7岁，岸龙才3岁，自己牺牲后孩子们无法生存，需要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思前想后，她决定将三个孩子托付给堂弟杨开明。回到板仓，她给杨开明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一弟：我好像看见了死神——唉！它那冷酷严肃的面孔！说到死，本来而（于）我并不惧怕，且可以说是我喜欢的事，只有我的母亲和我的小孩，我有点可怜他们！而且这个情绪缠绕得我非常厉害——前晚竟使我半睡半醒的闹了一晚。我决定把他们——我的孩子们托付你们，经济上只要他们的叔父长存，是不至于不管他们的，且他们的叔父是有很深的爱对于他们的。但是倘若真正失掉一个母亲，或更加一个父亲，那不是一个叔叔的爱抵得住的，必须得到你们各方面的爱护，方能在温暖的春天里自然生长，而不至于受那狂风骤雨的侵袭！
杨开慧在信中提到的“他们的叔父”，是指毛泽东的弟弟毛泽民。当时毛泽民在上海中共中央工作，常往来与上海与湖南之间，经常给杨开慧母子们提供一些生活费用。
从杨开慧写给她堂弟杨开明的这封信中，可以看到，她为了自己的信仰，把死当作“快活的事”。这个事实表明：杨开慧为了自己所信仰和追求的共产主义事业，抛头洒血，也在所不惜，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高贵气节，同时也展现了湖湘女杰为信仰不惜牺牲生命的品格。
思念毛泽东
毛泽东率领秋收起义余部上井冈山后，杨开慧十分担心毛泽东的安危冷暖，深深思念毛泽东。
毛泽东上井冈山后不久，通过地下交通员捎给杨开慧一封信。信中讲到井冈山的艰苦生活，其中有一句：“才到初秋霜已降，每逢春尽雪方消。”毛泽东还写道，自己的脚已经被草鞋磨破。杨开慧收到信后，对毛泽东十分惦念。她写下《偶感》一诗：
天阴起朔风，浓寒入肌骨，念兹远行人，平波突起伏。足疾已否痊，寒衣是否备，孤眠谁爱护，是否亦凄苦？书信不可通，欲问无人语。恨无双飞翔，飞去见兹人。兹人不得见，惆怅已无时。
此后，在极度白色恐怖之下，杨开慧与毛泽东的音讯完全断绝。她本人也不断更换居所，躲避敌人搜捕。她此时所得到的关于毛泽东的消息，几乎全部是从长沙回来的乡亲们道听途说的议论。有的议论说，毛泽东已经牺牲。当杨开慧听到这样的传说时，内心自然十分痛苦。还有传言说，毛泽东生病了。在长期没有音讯的情况下，这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总让杨开慧的心悬着。1929年12月26日，是毛泽东的36岁生日，开慧下了面条，愿毛泽东平安健康。这一天，她明知写信也送不出去，为了表达对毛泽东的思念，她还是铺开纸，用笔表达她对毛泽东的思念和担忧。
杨开慧写下了对毛泽东思念和担忧交织的情感。她写道：天哪，我总不放心他。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格外的不能忘记他。晚上睡在被里又伤感了一回。由于杨开慧在街谈巷议中听到的消息很杂，她不愿意相信毛泽东已经牺牲，但担心他生病。她写道：听说他病了，并且是积劳的缘故，这真不是一个小问题，没有我在旁边他不会注意的。又是一晚没有入睡。我不能忍了，我要跑到他那里去。小孩，可怜的小孩又把我拖住了。我的心挑了一个重担，一头是他，一头是小孩，谁都拿不开。
从杨开慧写下的这些情感真挚文字中，可以看到杨开慧湘女多情的一面，更看到她对毛泽东细腻的关心，渗透出她对毛泽东忠贞不渝的爱情，十分感人。
“我没有犯法，是何键犯了法。”
1930年8月，红军围攻长沙，很快即失利后撤。在板仓的杨开慧不知道红军攻打长沙，红军撤退后，消息才传到她耳朵里；另一方面，由于何键集结优势军队包围过来，红军撤退紧急，杨开慧为躲避敌人而居所隐蔽，红军无法与杨开慧取得联系。这样，杨开慧失去了上井冈山与毛泽东会合的唯一一次机会。
何键卷土重来后，在长沙设立“清乡”司令部，自任总司令。他除了调用自己手下大部分军队用于搜捕共产党人外，还把湖南地痞流氓组织起来，建立了“铲共义勇队”和“清乡队”，到农村去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为了抓住杨开慧，何键专门定了一条：谁抓到毛泽东妻子杨开慧，赏1000大洋。这样高的赏银，激起了许多“铲共义勇队”和“清乡队”队员的贪心，他们甚至达到了不分白天黑夜反复下乡搜查的地步。有的地痞，为了得到赏银也偷偷打听，想得到消息去告密。杨开慧在亲戚和乡亲们的掩护下不断变换住所，躲过了敌人多次抓捕。但她的行踪还是被化装成卖陶罐的密探余连珊发现了。1930年10月24日晚上，余连珊带领何键武术训练班教官、长沙县福临乡乡长范瑾熙等60多个“清乡队”队员，冲进板仓杨开慧秘密居住的屋子，将杨开慧和8岁的毛岸英以及保姆陈玉英一起抓住。他们用当时湖南省农村流行的运输工具鸡公车，将三人押解到长沙司禁湾陆军监狱署。
何键抓住杨开慧后，原打算像对待朱德妻子伍若兰一样，立即杀害，悬头于长沙城门。此时，曾任中共湖南省委书记后来叛变的叛徒任卓宣向何键献策说，最好让杨开慧自首，她自首，能引来千万共产党人自首。何键听从了这个建议，对杨开慧诱降。他派的审讯官多次提审杨开慧，劝杨开慧宣布同毛泽东脱离关系，如果那样，立即放了她。但是，杨开慧毅然回答：“死不足惜，惟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
在敌人的威逼和诱降下，杨开慧始终不为所动，坚贞不屈。当年曾和杨开慧同被关押在监狱的难友杨经武后来回忆，敌人每次提审杨开慧时，她都“面部表情镇静而严肃”。还有一次，《晚晚报》的记者去采访杨开慧，问她：“你为何要做共产党？你犯了法晓得吗？”杨开慧答道：“我没有犯法，是何键犯了法。”采访的记者又说：“现在你能悔过自新就无生命危险了。”杨开慧说：“我誓不屈服。关于政治，各有己是，我的生命早不计较，不成功便成仁。”采访记者又问：“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杨开慧答：“我的话说完了。”
直到今天，我们从这一问一答之间，也能看到杨开慧坚强不屈的形象。
杨开慧入狱后，就料想到自己会牺牲。她为自己的后事做了准备。长沙已经没有毛家和杨家人了，只有杨开慧的远房亲戚、她的六舅妈严嘉在长沙，严嘉曾带着女儿探监，给杨开慧送去一些日用物品。杨开慧见到她们时，平静地交代说：“屋里有块青布料子，给我做一套衣服，上路时穿的，年少时，家父有训戒：我杨家死了人，不作俗人之举！”
何键劝降，杨开慧坚贞不屈。何键决定，将杨开慧“枪决、暴尸三日”。1930年11月14日，杨开慧被押着从长沙城北到城南十里长街，游街示众，她面部始终平静坦然，毫无惧色。游街罢，敌人将她押到长沙浏阳门外识字岭执行死刑。杨开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地走下黄包车，望见一处较高的坟茔，便径直走去，一句话也不说，表现出湖湘女杰大义凛然的气概。
敌人枪杀杨开慧，她身中两枪，后又被补一枪。杨开慧倒下的荒草地上浸透了一大片血迹，她的两只手深深地抠进了泥土里，留下了两个大坑。这两个大坑，是她坚强不屈精神最后留在中国大地上的痕迹。
杨开慧从被捕到就义的20多天，始终坚贞不屈，视死如归，大义凛然，保持了共产党人的气节，也展现出湖湘女杰的风采。
杨开慧牺牲后。板仓乡亲们用一具薄皮棺材将她收殓，掩埋在棉花山，后来立了一块石刻墓碑。她的三个孩子由舅母李崇德护送到上海中共地下党机关。后来，毛泽东惊悉杨开慧牺牲的噩耗时，写下“开慧之死，百身莫赎”八个字，表达心中的悼念及悲愤。
杨开慧展现的湘籍女共产党员的品格特征
杨开慧在毛泽东上井冈山后的三年时间里，党组织考虑到她和孩子的人身安全问题，没有交给她做任何具体工作。她当时的处境和所能做的，就是东躲西藏，照顾三个孩子。但是，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她的所作所为，却展现了共产党员的高尚品格，并且带有湘籍女杰的特色。
首先，杨开慧生命的最后三年，展现了将对共产主义信仰的坚定不移，对爱情忠贞不渝，在反动派面前坚贞不屈三者统一于一身的特色。毛泽东上井冈山后的三年时间里，杨开慧没有留下长篇大论，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她只写下了不多的文字，面对敌人，她也只说过不多的话，但是，她不多的文字，不多的话，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行动，展现了作为共产党员的湖湘女杰三个优秀品格。而且，她的这三种品格是融合于一身的。在生死面前，她当着采访的记者明确表示，自己决不会放弃信仰：“关于政治，各有己是”，而她这种信仰的坚定性又与她对毛泽东深深的情感交融在一起，她用这样的话来表示：“死不足惜，惟愿润之革命早日成功。”润之从事的事业，就是争取中华民族独立和解放的事业，是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事业紧密相联系的崇高事业。杨开慧将自己对共产主义信仰的追求与对自己所深爱的毛泽东的事业的期盼结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她极为关心毛泽东的疾苦和安危，在自己写下的文字中，她担心在秋寒中毛泽东穿得少不少，是否生病，脚伤好没好。她觉得，她不在毛泽东身边，毛泽东会照顾不好自己。她对毛泽东的这种爱的表达，十分细腻，十分具体，体现了她对毛泽东的无限深情。更重要的是，她对毛泽东的这种爱，与“润之事业”是合而为一的。她唯一所愿，就是毛泽东革命事业的成功，而毛泽东事业的成功，正是中国的共产主义事业的重要部分，是她信仰之所寄托。杨开慧对自己信仰的坚守，对毛泽东的爱，又与她在反动派面前坚贞不屈联系在一起。何键威逼她放弃自己的信仰，威逼她和毛泽东脱离关系，并且许诺只要做到这些，她就会获得自由，就不会杀她。但是，对于何键提出的这两条，她坚决拒绝。她知道拒绝的后果，就是像朱德妻子一样，被何键杀害并暴尸长沙门外。但是，她慷慨赴死，在所不惜。她留下了两句话：“我的生命早不计较，不成功便成仁。”这两句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表现了她为自己信仰的事业，为自己所爱的人，甘愿抛头洒血的大无畏气概。对信仰的坚守，对爱情的忠贞，在敌人面前坚贞不屈大义凛然，这三者交织并溶合在一起，集中体现在杨开慧最后三年的言行之中，展现了共产党员的品格，并且带有湘籍女杰的特色。这个特色就是：坚定不移、柔情似水、英勇无畏、慷慨激昂四者紧密融合，体现于杨开慧一身。
其次，杨开慧生命的最后三年，展现了湘籍女共产党员刚强、坚毅、果决的特色。面对何键派来的审讯官的诱降和死亡威胁，她的回答就是，不怕死，而且回答得非常干脆利落，语言简捷，没有任何犹豫。面对《晚晚报》的记者的提问，她坚定有力地回答：“我没有犯法，是何键犯了法。”当记者谈到只要投降就能活下来时，她斩钉截铁地说：“我誓不屈服”，“不成功便成仁。”当记者又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时，她只有一句话：“我的话说完了。”杨开慧的话，没有任何啰唆之语，没有任何悲情掺杂其中，语气坚定而从容。她生前留下的不多却铿锵有力的话里，渗透着豪放、担当的气魄，洋溢着湘籍女杰刚强、坚毅、果决的风采。
（作者系当代中国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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