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伦春族画家白英油画作品的艺术学分析
[内容摘要] 鄂伦春族画家白英长期致力于本民族的油画创作和文化研究。本文运用艺术学分析法，探析他在风景、动物、人物三大类作品中所呈现出的构图简练、色彩和谐、造型朴质、笔触细腻的审美形式，并将其中蕴含的对自然生命的珍爱、对传统文化的眷恋、对民族信仰的坚守等内涵予以解读。
[关键词] 鄂伦春族 白英 油画
白英是我国的第一位鄂伦春族油画家，1961年5月生于内蒙古北部大兴安岭；1981至1985年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油画专业，现供职于中国民族博物馆，为国家二级美术师。白英主要致力于民族题材的油画创作及文化研究，凭借多年的探索，他开创出一条独特的艺术道路。
一、作品题材
1.风景题材
鄂伦春族的聚居区大小兴安岭四季分明、风景迷人。白英的油画创作很大一部分是对家乡风景的描绘，如《白桦林》《冬天的白桦林》《延伸的铁路》《根》《草地和篱笆》《车窗外的新境界之夏》《车窗外的新境界之冬》《大轮车》《正午》《走出森林》《路》等。
2.动物题材
作为森林之子，白英对大自然有浓厚的感情，特别是对动物。此类作品有《朦胧的月光》《三岁牛》《渐渐逝去的阳光》《红马》《马与樟松》《草原上的马》《早春》《森林的声音》《蒙古马》《期待》《阿里河》《朦胧的月光》《牛皮》等。
3.人物题材
广袤的大小兴安岭哺育了鄂伦春人，也赋予他们勇敢善良、粗犷朴实的性格。白英笔下的鄂伦春人有慈祥的母亲、英勇的猎人、美丽的少女、可爱的孩童等，如《母亲》《敖嫩·巴特尔》《四方山神祇》《少女与神话》《我的童年》《探寻》《打猎归来》《鄂伦春族猎人》《在人间》《鄂伦春族舞者》《兴安岭的女儿》等。
二、作品形式
1.简练构图
构图是画家将意象直观化并形成特定的画面结构的过程。在一幅作品中，各种形象之间的距离、方向和大小关系构成一个组合空间，画家运用平衡、对比、黄金分割等艺术手法布置这一空间。不同的构图体现了不同的审美标准和艺术追求。当某一构图被认为具有简化性时，它往往是把丰富的含义和多样的形式统一在一个结构中——能够简化，是艺术成熟的标志。
白英作品构图之简练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作品所刻画的主体形象的数量较为单一。在绘画语言中，“单一”通常象征着纯粹、鲜明、简约。白英的作品富有浓郁的地方性，具有专属于鄂伦春族的气质。他的《母亲》《老猎人》等作品都是以单一人物为绘画对象；《朦胧的月光》《三岁牛》等作品则是以单一动物为描绘对象。
同时，白英作品的构图容易让观者关注其精神层面，关注鄂伦春人的内心世界及民族文化。《延伸的铁路》（图1）描绘了正在行驶的火车，车尾的窗外是无限延伸的铁路。简单的构图暗含了铁路的出现影响鄂伦春族生存方式的深层意味。早在20世纪60年代，当地就已开通铁路，这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捷；也使那些代表了民族文化传统的交通工具、手工艺制品被弃置。对此，作者的痛惜之情显露无遗。
2.灰暗色调
色调指色彩的色相、明度，是视觉的阶调，广义的色调指画面所呈现的色彩倾向。一幅绘画佳作，总是有一个统一的色彩倾向。对于写实派画家而言，掌握精确的素描技术和柔和微妙的明暗色调十分重要，画家通过黑白两极色阶并置的手法，使画面形象呈现出雕塑般的简练和概括。
在油画创作中，白英偏爱暗褐、深绿、土黄等颜色。画家对色彩的组织形成了其作品中灰褐色的中间调，给人以宁静和谐之感。正如生理学家赫林所言，“中间或中性灰色是同视觉的实体状况相一致的，即它的视觉消耗相异，而它的更新则相同，这两者是相等的，因而视觉实体的量保持一样。换句话说，中间灰色在眼睛中产生一种完全平衡的状态”[1]。因此，当人们欣赏白英作品时，即使心灵陷入了伤感的氛围，视觉上仍然能有宁静而和谐的享受。
白英的作品极富哲理，其色调不止是他的绘画语言，还是一种情感表达，更是一种精神承载，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根》（图2）描绘了画家对森林生活的无限怀念，画面背景上，森林茂密、河流蜿蜒；画面前景中，枯树根暗示着鄂伦春族走出森林后的命运。整个画面灰暗冷寂，暗喻了画家忧郁的民族情怀，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也记录了一个民族的陈旧岁月。
3.质朴造型
白英的油画作品刻画了很多形象，如猎人、少女、牛马、桦皮筒等。这些源自现实生活的素材，被画家赋予了质朴的特点，显得生动自然。康德说：“自然是某艺术（作品）美与不美的标尺……下列情况决定了这件艺术（作品）具不具有艺术美，即能不能成功的条件：在它身上我们完全能见到一切规则的符合性（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等），但却见不到一点儿刻板、固执、雕琢的痕迹。”[2] 正是这样的自然，让人们惊叹白英油画艺术的魅力，也让观者欣赏到了鄂伦春族的淳朴风情。《打猎归来》（图3）描绘了一个鄂伦春老猎人形象，观者的眼睛随着猎人形体的转折、结构的凹凸变化而动，仿佛能嗅到老猎人的气息，触到老猎人的身体……画家落笔果断，极富激情与表现力，通过对狍皮衣帽、旱烟锅、猎枪以及靰鞡靴的细致刻画，表现出老猎人沉着朴实的气质。
4.细腻笔触
笔触，指笔接触媒介物后留下的痕迹，是油画的标志性艺术语言。笔触之美，一方面依赖画家修养的提高，使其高雅脱俗；一方面要靠手与脑的反复训练，使其技巧娴熟。
作为写实画家，白英运笔严谨，擅长使用“隐形笔触”，能塑造出细腻柔和的肌理，使形象逼真。同时，这种笔触也表达了画家的沉稳个性和忧郁情怀，引起观者强烈的视觉共鸣。在《老猎人》（图4）中，画家运用精致细微的笔触刻画了猎人脸上的皱纹、皮帽的毛边等，真实地塑造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猎人。白英的画作写实传神、精益求精，没有一处是随手为之，这与画家严谨细致、诚实求真的人生态度密切相关。
在白英作品中，鄂伦春的自然万物、人文景观都以沉静自然的状态出现，浓郁的地域风情给观者以无限遐想。他以简练的构图、灰褐的色彩、朴质的造型、细腻的笔触创造出平和而独特的世界，流露出自然生动、静谧深沉的诗意。
三、作品内涵
1.对自然生命的珍爱
白英的童年在兴安岭的猎民乡度过，而后他又生活在阿里河畔。长期与自然的接触，让他感悟到万物皆有灵，也启迪了他艺术创作的灵感。他的作品体现了鄂伦春人最原始且珍贵的生态文化意识。鄂伦春人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森林资源。“在野外生火取暖、做饭，（他们）也从不乱砍树木，而是到河边捡那些枯死的树枝或漂流木。或者在林中捡些干枝丫、倒木之类烧火。”[3] 在民族发展的过程中，鄂伦春人创造了与自然环境和谐相融的文化。
《阿里河》（图5）描绘的是一只猎狗在茫茫雪地中独自俯首前行的场景。曲线构图、淡蓝色调与画面的静谧氛围相得益彰。由于社会历史的变迁，鄂伦春族地区的生态环境一度陷入恶化的境地。昔日葱郁的树木、丰美的水草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画家对此充满忧虑。作品《枯树》（图6）色调暗淡，几棵干枯的树木孤独地立于荒野之上，四面伸张的树枝仿佛是大自然无声的抗议，以警示人们要保护森林。
2.对传统文化的眷恋
白英的油画作品大都以鄂伦春族以往的生活常态为主题进行创作。他在油画创作中融入民族元素，描绘鄂伦春族聚居地的人文景观，再现该民族的精神风貌。人们可以从其作品中找到鄂伦春族已经消逝的民俗文化。《少女与神话》（图7）展示了鄂伦春族传统女性服饰以及手工艺制品——桦树皮盒，画家通过细腻的刻画真实地反映了鄂伦春人的生活环境、生存智慧和审美趣味。
鄂伦春族文化是人类文明的结晶，研究和传承鄂伦春族文化不仅有助于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持续发展，而且对于保护世界文化遗产和人类文化多样性也具有重要意义。作为第一位鄂伦春族油画家，白英通过其创作刻意追寻和呈现本民族的历史记忆，以反映他们的真实生活和精神状态，为保护民族文化可谓功不可没。
3.对民族信仰的坚守
白英的创作在一定程度上展现了鄂伦春族的精神信仰。白英曾说过：“我就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崇拜我们的祖先，崇拜我们的‘白那恰’。我用木头刻制了很多神偶，把他们摆放在安静的画室，每天用心灵与他们交流，以真诚供奉‘白那恰’。我曾把自己的手指用刀划了一个小口，然后把滴出来的血涂到‘白那恰’的嘴上。我想即使我在北京，我们的‘白那恰’也会在我的身边。供奉‘白那恰’并不是迷信，而是我们的信仰，我们的文化。”[4]
鄂伦春族先民长年在大小兴安岭游猎，这使他们对自然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心理。直到共和国成立前，其信仰仍为万物皆有灵。在此影响下，鄂伦春族人把自然万物和各种自然现象都作为崇拜对象。《四方山神祇》（图8）中，画家通过对鄂伦春族老人面部严肃表情的刻画，让人感受到四方山的神秘。在鄂伦春族人的记忆中，四方山是一个多熊之地。熊是鄂伦春族的图腾，鄂伦春人认为熊是自己的祖先，这幅作品表达的正是人类对熊的敬畏。
综上，白英的油画多以描绘鄂伦春族自然人文景观为主题，在写实主义基础上融入了乡土风情，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性和地域性。
（张阳/中央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
注 释
[1] 周正《绘画色彩学概要》[M]，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128。
[2] [德]伊曼诺尔·康德著，武雨南川、李光荣编译《康德三批判书》[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200。
[3] 何群《环境与小民族生存——鄂伦春文化的变迁》[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156。
[4] 刘晓春编《鄂伦春历史的自白》[M]，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3：281。
参考文献
[1]（法）丹纳著，傅雷译《艺术哲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 赵复兴《鄂伦春族研究》[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8。 [3] 何政广主编《怀斯》[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著，腾守尧、朱疆源译《艺术与视知觉》[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