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好的生活远过于活”
摘要:死亡——哲学史上避无可避的话题,西方哲学史上各位思者对“死亡”问题都有自己的看法。而苏格拉底从道德伦理角度出发,探讨人的有死性和不死性、人生的有限性和无限性等问题,把死亡同真、善、美联系起来加以考察,接着提出英勇待死的问题——稍有价值的人不会只计较生命安危,他唯一顾虑的只在于行为之是非善恶,即“追求好的生活远过于活”。本文以《斐多》《申辩》和《克力同》为主要文本,浅谈苏格拉底的死亡哲学。
关键词:苏格拉底;死亡哲学;灵魂;肉体
中图分类号:632G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1-0129-02
死亡是哲学史上一个永恒而且避无可避的话题,东西方从古至今对死亡问题的探讨从不曾中断,而作为西方首位从道德伦理角度出发探讨的人的有死性和不死性、人生的有限性和无限性等问题,首位把死亡同真、善、美联系起来加以考察的思想家,苏格拉底的死亡哲学在西方死亡哲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一、“生死不可知论”的基本观点以及“趋死避生”的主张——“对于死亡本性,我不自命知之”
在《斐多》中,苏格拉底说:“死是好是坏我还不知道,我对梅勒土斯给我的死刑有什么可怕的呢……”在面对死亡问题的基本观点上,苏格拉底所持观点和他其它方面的思想同样以其“自知无知”为逻辑出发点,因而他并不以探讨死亡的本性为己任,而是以不可知论的形式将之前的两位哲人的观点——赫拉克利特的唯物主义观点和毕达哥拉斯从宗教出发的唯心主义观点都搁置起来。他认为“死亡无非是两种情况之一,它或者是一种湮灭,毫无知觉;或者是一种真正的转变,死亡由一处迁居到另一处。”无论进入无梦的梦乡或者灵魂迁居彼处,都是一件好事,但无论哪种境界,都无法在生死哪者更好的角度给出确切的结论——他认为,生死究竟谁更好,只有神知道。
在《申辩》中,苏格拉底强调“怕死只是不聪明而以为自己聪明,不知道而自以为知道的另一种形式。没有人知道死亡对人来说是否真的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但是人们害怕死亡,就好像他们可以肯定死亡是人生最大的邪恶一样,这种无知,亦即不知道而以为自己知道,肯定是最应收到惩罚的无知。”在生死不可知论的立场出发,苏格拉底进而提出了“趋死避生”的主张,而在《斐多》中,他再次强调:“死就像进入了无梦的睡乡,一切感觉都终止了。”通过《斐多》的描述,我们仿佛可以真实地感知到苏格拉底在临死的这天见到朋友一点也不悲哀,甚至可以说有些愉快的和众人谈论着灵魂不朽并强调自己的这一论证的动机并不是为了安慰自己并减轻朋友们即将失去他的悲伤。似乎他这一死,灵魂真的去了美好的天国获得了其应有的“不朽”,众人也将因此而得救。
在克贝就“哲学家的自杀”问题与他争辩时,苏格拉底这样说——“现在我要对你们,我的法官,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我看来一个真正把自己一生贡献给哲学的人在临死前感到快乐是自然的。他会充满自信的认为当今生结束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能发现最伟大的幸福。”言下之意即是他的死不是悲苦的,因为他是一辈子追随哲学的人,临死时是轻松愉快的,他的死是天神的召唤;而且深信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得到最大的幸福。苏格拉底说他自己“乐于死亡”,因为哲学家追求的不是肉体的享乐,而是灵魂的纯洁,但身体的各种欲望往往会阻碍灵魂的这种追求,因而,哲学就需要通过智慧,使灵魂愈益摆脱了身体的羁绊,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纯洁。故而,哲学家是期待死亡的。
由此可见,苏格拉底“趋死避生”的观点其实并非对死的执着,而是对灵魂纯洁的执念,对人生在世必须生活得美好,生活得正当的追求。
二、生与死的关系——“死可能比生更好”
由于人类对于死亡“早晚会到来”的不可避免性的认识,导致了内心深处的恐惧。而苏格拉底之所以对死亡的本性持不可知论的立场,不悖是为了消除人们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因而可以从容勇敢的面对死亡。苏格拉底认为,“以不知为知”,是人类面对死亡不由自主产生恐惧的原因。而他之所以不恐惧,正是因为他对于所谓的另一个世界“不自命知之”,认为死亡是好是坏尚未有分晓。而对他而言,既然无法自由的生,何妨坦荡的死,死亡对他而言是更好的选择。
他说“但我想应当允许我向诸神谢恩,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将从这个世界移往另一个可能昌盛的世界。这就是我的祈祷,我希望这一点能够得到保证。”
在苏格拉底的那个时期,西方死亡哲学发展的阶段正是对死亡的渴望的阶段,如同他自己所言的“哲学是死亡的练习”,他认为哲学家非但不能畏惧死亡,反而应该渴望死亡。
三、《斐多》中关于灵魂不朽的论述——死亡、肉体和灵魂
关于灵魂不朽的问题,苏格拉底引导西米亚斯和克贝沿着他的思路去思考。在《斐多》中,似乎苏格拉底并不是在向众人解释灵魂为什么会不死,而且事实上他至死也没有真正证明灵魂就可以不死。在苏格拉底看来,灵魂本无死或不存在这种说法——灵魂本身就是一种绝对的存在,它的基本特点就是活着和存在。苏格拉底说:“克贝,如果世上有正确的东西,那么我相信这就是正确的,我们的一致看法并没有错。复活是一个事实,生出于死是一个事实,死者灵魂的存在是一个事实。”
“灵魂不朽”的问题与其说是命题不如说是一种信仰,因为命题是需要理论支持需要严密的论证过程去推理证明的,而信仰则是因为你相信所以它就存在。而灵魂不朽之于苏格拉底而言是一种纯粹而毋庸置疑的信仰——他不只要求他的话被听众视为真理,这是次要的,他只希望自己能相信自己的话。正是因为发自内心深处的相信,所以灵魂不朽对苏格拉底来说就是事实。也就是说,苏格拉底关于灵魂不朽的观点,并不是说确切地证明了灵魂是不会灭亡的,只是无法证明灵魂是会灭亡的。这也印证了苏格拉底不可知论的立场,我对于不知的事情不以为知,既然我无法看到死了的灵魂,那么灵魂就是不朽的。
苏格拉底认为 “知识就是回忆”,“学习就是回忆起在另一个生命中获得的东西”。很显然,要使这种情况成为可能,除非灵魂在进入身体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某处。在《斐多》中,苏格拉底说“死亡,只不过是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死亡无非就是肉体本身与灵魂脱离之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和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以后所处的分离状态。”既然死亡是肉体和灵魂脱离之后的状态,那么肉体和灵魂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格拉底这样表述——
“灵魂与神圣的、不朽的、理智的、统一的、不可分解的、永远保持自身一致的、单一的事物最相似,而身体与凡人的、可朽的、不统一的、无理智的、可分解的、从来都不可能保持自身一致的事物最相似。”
“灵魂从肉体中解脱出来的时候是纯洁的,没有带着肉体给它带来的污垢,因为灵魂在今世从来没有自愿与肉体联合,而只是在肉体中封闭自己,保持与肉身的分离,换句话说,如果灵魂按正确的方式追求哲学,并且真正地训练自己如何从容的面对死亡,这岂不就是‘实践哲学’的意思吗?”
按照苏格拉底的观点,人生一世,不应只追求肉体的享乐,最值得追求的是灵魂的纯洁。但同时灵魂由于受到具体事物的影响而影响了其自身的纯洁性,灵魂对于自身纯洁的追求被身体的各种欲望和现状所阻碍。所以,哲学就是要使灵魂愈益摆脱身体的羁绊,获得绝对的纯洁。而这种绝对的纯洁在生前是不可能的,身体总会给灵魂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身体需要吃饭睡觉维持基本的生理需要,但这阻挠了纯粹哲学的智慧追求;身体会时而不舒服,这会影响阻碍哲学家的思考;而置于凡人俗世之中的肉体则更会受到美色,金钱和权利等等诸如此类的诱惑,这些对于哲学的思考,对于灵魂的纯洁更是有极大的影响。死亡既然是灵魂与身体的分离,那么,只有在灵魂摆脱肉体之后,才能真正实现其纯洁。
灵魂是通过肉体寄予在每个个体身上的,肉体承载着生命,另一方面也为生命原则的实现设置了障碍。因而,灵魂与肉体一直处于不间断的争斗之中。或者灵魂战胜肉体,人获得美好的生活;要么肉体战胜灵魂,人变成行尸走肉。苏格拉底显然追求的是美好的生活,是灵魂的绝对纯洁,所以他选择死亡。喝下毒酒的时候,他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他也正进入了生命的另一种更美好的状态。
四、灵魂与真善美的关系——“追求好的生活远过于生活”
在经过了上述生死不可知论与“趋死避生”的主张,生死关系,死亡、肉体与灵魂的关系之后,苏格拉底提出了新的想法,他说——
“灵魂是不朽的,因为它能领悟,并且能够分享真、善、美,而这些东西毫无疑问是不朽的”。
“各位对于死应该满怀希望,因为一个善良的人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他。”
苏格拉底之所以能在面对审判的时候无畏的英勇的赴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非常看重“善恶、是非、邪正、荣辱”等问题,在他看来,“善恶、是非、邪正、荣辱”等问题是高于肉体和生命的,也就是说,“追求好的生活”高于活着本身。
苏格拉底并非不重视身体的价值,只是他认为和身体比起来,生命中“善”的部分、“正义”的部分、“爱”的部分远高于生命本身的价值,则“追求美好的生活”的价值也就高于生活的价值了。在他看来,生死的问题很重要,但是比生死问题更重要的还有是非善恶的问题,人的信仰价值取向和道德真理和正义的问题都是远重于生死的问题。也正是因为这些信念,在被判处死刑之后,苏格拉底才能够慷慨陈词——“诸位,逃死不难,逃罪责却难的多。”同样,他可以说出——“生活得好,生活的美,生活得正当是一回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情愿选择死也“不愿奴颜婢膝去乞求那比死还坏的多的苟且偷生”。若一个人充实的正当的善良的活了自己的一生,即便这个一生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也应该是坦然的,相对于仅仅作为时间性存在的生命而言,显然我们要追求的有很多比生命的长度更重要的事情,生命的长度也许不是个人的主观意愿可以控制的,但是生命的宽度可以是由自己去拓展生命的深度也是要靠自己去挖掘的。此即苏格拉底死亡哲学的核心观念部分——追求好的生活远过于活。
五、结语
“对死亡的恐惧毫无疑问是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人类本能之一”,而事实上人类所恐惧的并不一定就是死亡本身。虽然苏格拉底有传世名言“哲学是死亡的练习”,但就单独的个体而言,死亡是无法练习无法预演的,它对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面对人生中仅此一次的死亡,人们难免生出对对未知世界的一种直觉的恐惧,对所拥有的一切即将失去的可惜,对未竟之事再无机会弥补的遗憾,这种遗憾不仅是即将离世面对死亡的个体而言,也是他身边的亲人朋友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作为个体的人,每一个人都是要死的。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也都会面对个体的死,只有此时才可能戒除恐惧,反过头去寻求使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的、纯粹的,美好的原则。也正是因为人生是有限的,人才会去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因此,突破这种有限性的可能性才是最重要的——即是追求合目的性的善,追求人的思想自由。
苏格拉底说哲学是“习死之学”,真正追求哲学无非就是练习死亡,让每个人都去思考活着的意义。就如苏格拉底,他的死亡的选择,只是在生死之间,苟且的生,不如坦荡的死。死亡能够使人们通过缜密的思考提升人生的境界,每个人都无法成为绝对的好,但每个人都可以锲而不舍的追求这个绝对的好。就像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在”“先行到死”,把死亡看作是人生必不可少的阶段,真正形成对死亡的自觉,而去正视死亡,进而敞开人生的各种可能性。在死亡的制高点上去面对世界、面对人生、创造自己种种可能的富有价值的人生,不再对生过于执着;同时,以更加豁达、超脱的精神面对所有经历,淡化对物质、名利和荣誉的追求,赢得属于自己的心灵的自由。
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在其弟子的著作中传世,并对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由于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无法大面积的消除,所以对于死亡的研究永远不会停止,不管是关于形而上的思考还是涉及具体问题的学科研究。只有能够正确的面对死亡,才有可能在生命有限性的基础上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无限可能;只有像苏格拉底所说的——“追求好的生活”,才能更好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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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尤冉(1987-),女,汉族,陕西西安。硕士在读,兰州大学 哲学社会学院,研究方向:外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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