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
爹挑水回来,五月和六月已经把炉子生着,把茶罐架上了。爹笑着在他们两人的头上抚了一下。五月说,今年早点写,争取到中午写完。六月说,中午晚了。五月说,对,中午以前。爹说,那你们就赶快准备纸墨。五月和六月齐声说了一句戏词“高台已筑就,单等东南风”。惹得爹笑起来。
爹看了一眼后炕,他们果然已经把要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炕桌上放着碟子,碟子里倒了墨汁,墨汁里泡着毛笔,大红纸也裁好了。
爹说,五月和六月到底是长大了,今年的对子就你们写吧。五月搓搓手,笑笑,六月挠挠耳朵,笑笑。爹说,那样的话,爹就单等着过年了。五月说,如果对联能拿钢笔写,我就给咱们写。爹说,为啥不学毛笔?我像你们这么大时,都拿毛笔给人写状子了。五月说,那时没有钢笔嘛。爹说,也有,可是你爷爷不让用,老师也不让用。六月说,那么现在呢,现在老师咋让用?爹说,现在的人都图个快么。
爹见五月和六月站在地上不停地搓手,就让他们先到炕上暖着。可是五月和六月都说不冻。说着,五月给炉子里添了一块木炭。六月歪了头撅着嘴从炉眼里往进吹气,吹得木炭叭叭响。就按你们的意思,今年我们过个早年。爹脱鞋上炕。五月说,可是你还没有喝茶呢。爹说,等开了再喝。六月就呼地一下跳到炕上,压了纸的天头,等爹开写。
爹提笔想对联。五月说,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爹欣赏地看了五月一眼,开写。五月和六月跟着毛笔念:天,增,岁,月,人,增,寿。几乎在爹毛笔离纸的同时,五月已经把对联接过,顺墙放到地上。
从五月能记事起,全村的对联都是爹写,年三十写一整天,直写到天麻麻黑,还写不完。别人家都在吃年饭了,他们才忙着贴对联,请“三代”(家神牌位)。今年他们决定早早地动手,争取过个早年。
五月接过“春满乾坤福满门”往地上放时,六月抢先说,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之家庆有余。爹高兴地说,六月出息了,去年写的对联,今年还记着,上学肯定是个好学生。五月说,六月还记下哪一句?六月 想了想说,还有“三阳开泰从地起”。五月问,下一句呢?六月咬了嘴唇想,没有想起来。是个啥呢?刚才还记着呢。五月说,算了吧,刚才还记着呢,咋就这时记不起来了。六月说,就是么,刚才还记着呢,都怪腊月八吃了糊心饭。五月说,那是迷信,咱们都吃了,可是我咋记着呢?六月说,那你说是啥?“五福临门自天来”,五月拨算盘珠子似的飞快地说。可是六月还是从“自天来”跟上了。
这时,爹哎哟了一声,提了笔看着对联。五月就知道爹把字写错了。看时,爹果然把“在”写成了“来”。五月念了一遍“向阳门第春常来”,说,可以的。爹没有肯定,也没有反对。又看了一会儿,说,通是通,可是别扭。五月说,只要通了就行。爹说,不行,别人看了要笑话的,尤其是你舅舅。五月说,我舅舅说今年不来,堆堆要来呢。说着,拿了对联去地上放了。爹说,堆堆也识字呢。六月说,要不重写吧。爹说,那不白白地把一绺纸浪费了。六月说,要不等一会给别人家。爹说,那不行,咋能把一个错对联给别人家呢,六月你这点不好。说着,写下“积”字。六月说,那就给瓜子家,反正他家没人去。不想爹陡地停了笔,定了神看六月。五月知道爹生气了,忙说,马上就要过年了。
五月的提醒见了效,爹把刚才端得很硬的架子放下来,一边写“善”字,一边给六月说,正因为是瓜子家,就更不能给他们,知道吗?五月和六月不知道,却屈从地点了点头。爹说,只有小人才欺负瓜子,知道吗?五月和六月又点了点头。五月说,六月年一过就长大了。爹说,我说的小人,不是没长大的人,而是那种品德不好的人,有些人即使活到一百岁,还是小人,知道吗?
五月看见六月的脸色一时转不过来,就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堆堆肯定不看,堆堆只爱耍枪。五月说这话时,爹的笔落在“家”字上。爹好像没有听到五月说的话,而在端详那几个字,在里面寻找什么似的。五月和六月突然觉得这对联不单单是对联,就不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配合着爹,爹写完一个字,六月把纸往前拽一下,
写完一个字,把纸往前拽一下。写最后一个字时,五月已经右手把天头拿在手里,左手等着地角了。
茶开了。五月迅速提起茶罐,悄悄地倒在茶杯里。她想等再开一罐,倒在一起再叫爹喝。可是爹却像长着后眼似的,把手伸到后面来。五月就把一块馍馍塞在爹手里,可是爹长时间地不肯接受,五月无奈,只好把茶杯给爹。爹接过茶杯,手里的毛笔果然就停下来。爹放下毛笔,直起腰喝了一口。爹的茶罐很小,一罐茶完全可以一口喝完,可是爹却把它喝成了猴年马月,好像端在手里的不是一杯茶,而是长江黄河。五月和六月就急得抓耳挠腮。
六月睁开眼睛,眼前没有爹,当然也就没有长江、黄河,当然也就没有抓耳挠腮的五月和他,只有一片漆黑。六月的心里就轻松了一下,但轻松过后又是着急,日子仍然像老牛车一样磨蹭着。六月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展在空中,十个指头掐来掐去。
干爹,起来了吗?是葵生的声音。他们已经来了!六月急得差点要尿裤子了。葵生一来,地生就会来,地生一来,金生肯定跟着,金生之后还有德全、德成、回缠……而他们一来,爹就会放下自家的给他们写,等给他们写完,天就黑了。
爹果然放下自家的,给葵生写。葵生把裁好的对联往炕桌上一放,让五月和六月压着,他自己则坐在茶炉旁吹火喝茶。把人忙的,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说着,一连往炉子里添了三块木炭,噗噗噗几下把火吹旺。
爹让六月去厨房看馍馍熟了没有,给葵生端些。
六月到廚房里,娘正把锅盖揭开,一锅的白面馒头气腾腾地冲他笑。六月的口水都要下来了。伸手拿时,被娘挡住。娘说,灶爷前还没有献呢,大门上还没有泼散呢。说着,给碟子里抓了三个,放在锅后面。六月说,灶爷还没有贴上呢。娘说,贴不贴心里要有呢。六月想,灶爷本来是一张纸么,怎么能在心里有呢。接着,娘拿起一个馒头掐了几小块,让六月去大门上泼散。六月问,为啥要到大门上去泼散?娘说,过年时有许多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会凑到村里来,怪可怜的,就给他们散一些,毕竟在过年嘛。六月的眼前就出现了五花八门的游魂野鬼,队伍一样排在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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