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房九题
1 总管
跟大赛演出回来,我们文工团放假一个星期。而就在这一个星期里,我当了一回总管。
我们一块儿耍大的小朋友有那么十来个,老王岁数大,排第一,下面是,银柱、二虎人、冀生、昝贵、二虎、小斌、四蛋、五虎儿,还有我,招人。我排在第六位。
我们至少也一块儿耍了有那么十多年了,可耍着耍着,二虎人说要结婚呀。还是真结,不是耍过家家。我们问说,好好儿的你结的个啥婚,是不是嫌跟大大、弟弟、妹妹住一个屋有点挤,要跟一个从不相识的女同胞去另住呀。他说就是。老王说,就是个啥你就是,你跟新媳妇住一块要更挤。
“大大”就是父亲。在我们大同地区,叫父亲有叫爸爸的,有叫爹爹的,有叫大大的。要简称着叫,就是,爸、爹、大。我叫我父亲就叫爹,二虎人叫父亲就叫大大。
我叫二虎人大大叫张叔。
张叔跟我说,招人我看这个事宴你就给咱们当他总管哇。我说行,这有啥不行的。他说你知道这婚宴当总管尽要做啥?我说知道。他说,我就知道你知道,你们这一伙儿,就数你能行。我说哪儿呢。
这年我二十二,从来没当过总管。可张叔相信我,我就得先答应下来。没当过不怕。我知道我五舅舅常给人当办事宴的总管,我去问问他就啥也知道了。
当时的大同,红白事宴都不在饭店办,无论请多少人,都是在家办。
我先帮张叔罗列出要请的人数,一拨儿一拨儿的加一块,最后定下来是170人。
请这么多人,吃什么、档次多高,都依着时兴的来。十个人一桌,每桌十个凉盘儿,十个热盘,两瓶高粱白,喝完了瓶装酒,就上散装白酒。不分男女老少,一律都是白酒。没有饮料,更没有啤酒。当时人们还不知道啤酒是什么东西。肉买多少鱼买多少,各种菜各种的调味又该买多少,这由厨子提前作出预算,我只派两个朋友帮着张叔去采购。
二虎人他们家住在牛角巷路北一个高坡儿大门的小四合院。一进大门是个二十多坪米的二门巷廊,过了二门巷廊就进了正院。正院的东南西北都有住户,二虎人他们占着东面的那三间房。这三间房里,南面的两间,是他们家住人的房,北面的一间小屋原来不住人,放杂乱东西。现在把这间小屋重新修理粉刷后,当新房。
在那天,要请全院的人坐席。院里的人来坐席不用出礼钱,但他们得把房子让出来。这样,全院所有的房子,都由我来安排。
我算了算,正房的五间房住着两户人家,加上西房的闫婶婶家,他们三家每家的炕上和地下各安一桌席,共六桌。南房许大爷家的地小,只能在炕上安一桌。这样加起来,每派儿同时能开七桌,两派儿就是十四桌,就把大数儿下来了,重要的客人也都安完了。最后一派儿三桌,吃饭的就是他们家人和我们帮忙的,这就好说了。
结婚的日子定在了一九七一年的十一月十二日。但在这之前的好几天,我就把心操在了这上头。
结婚的头一天,我们布置新房。
新房不大,不足十四平方米。一进门正对着的东墙摆着的是一个碗柜,张叔说那碗柜上面应该也挂个啥才对。我说不急,到时候就有了。
我为这次的婚事创作了一首七律诗,用毛笔字把它书写在了四开大的绘画纸上。为添喜色,我用大红颜色的水彩在上面画了好多印章,印章形状大小都不相同,内文也不一样,记得有两枚是,“紫气东来”和“闲云野鹤”。我早想好了,碗柜上方就要贴这张书法。原打算是结婚那天再贴,后来干脆就提前贴上了。
对联我也早就写好了,这得等第二天一大早贴。
冬天天黑得早,紧忙着就黑了。40瓦灯管把个十四平方米的小屋照得雪白。
一院的住户都来参观新房了,都说又有雅气又有喜气。西房闫婶婶的女儿新华夸说:“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我一下子觉得,这句话用在这个小屋确实是好,可后悔没有提前想起来。不过又想,已经有了七律书法了,再写这句话就有点多了。
人人都夸我的七律,说词儿编得好,字也写得好,红色的“印章”更好。遗憾的是,现在问谁,也都想不起尽是哪八句了。不过有两句我是记得的:
来年今朝稼穑日
喜听囝囡啼声朗
张叔早就知道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可一见有人看我的这首诗,他就说:“招人你给解释解释这是啥意思。”我就给解释。
我有时候不在跟前,他就给人解说呀:“招人的意思是,明年的这个时候,我的龙凤胎孙子孙女就两个月大了。”老汉就说还就把两手拢在胸前,好像是已经一左一右地正在抱着他的龙和凤。老汉眯着笑眼,幸福的样子。
二虎人家对面的西房也是三间屋,住着两户人,北面是闫婶婶和她的独身女儿新华。新华二十岁,有个好工作,在市展览馆上班,当讲解员。能当讲解员的人不用问,人样儿长得肯定好,细眉细眼儿,像林黛玉。再一个是她的普通话说得好,那声音像铃铛儿。她还好唱,我们多会儿到二虎人家,也都能听到她在唱。有时候也弹大正琴,要不就是又弹又唱。
闫婶婶家的南隔壁住着刚结婚还没半年的小两口,女的叫转转,是个农民,没工作。可转转更好看,无论是身架还是眉眼,都像是后来出现的电影明星巩俐。她男人叫六六,是个煤矿工人,隔三天五日才回一回家。
喜宴的厨房就设在转转家。她家的窗前垒着一米宽两米长的大灶台。两个厨工师傅正在200瓦的大电灯下,忙着做第二天的菜。院里一满是香喷喷的好味道。200瓦的大电灯把院照得像是白天。
看看手表,快到半夜十二点了。我们就都各回各家了。
第二天天亮前我们就都来了。我们都听见了三响放大麻炮的声音。这是我安排二虎人的弟弟放的。
作为总管的我,正式上任。我首先打开我的红柜,取出喜烟喜糖。在场的人,不管男女,每人给他们十块杂拌儿糖,一包“大境门”香烟。因为是喜烟,不会吸烟的人也都收下装起来。就连东家张叔他们,我也是一样的待遇,他们也都收下。发烟的时候,我按舅舅事先教给我的,说:“喜啦,喜啦。”他们说:“同喜。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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