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饲养员
我哥李更打来电话时,我正在伺候丽达。丽达是一只母猴子,一周前刚做完绝育手术,此刻正坐在动物园特意为这个畜生准备的秋千上,双手捂着胃部,大睁着一双死鱼眼,半天也不眨一下,就像我嫂子黄小丽发呆时一样。
在电话里,李更的声音依旧沉稳冷静,不容辩驳半句,口吻活像一个做事很讲原则的财神爷。他要我火速提取一万块钱,立刻给他送到知春里四号院,他在门口等我。我清楚,李更准是又淘到一件宝贝,他每次淘到一件像样的玩意儿,总是爱这么指手画脚地吩咐我送钱去,好像他现在真的成了玩古董的大行家了。其实他收藏的那些破玩意儿,像我这样的正经人真有点羞于启齿。但我哥李更却恬不知耻,平时我难得到他房间一次,他就会不失时机地指着一堆破烂玩意儿不停地向我传播古代性知识,因为他收藏的那些玩意儿都是与性有关的器具,还散发着鬼魂的气息。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的工作性质,要知道,我哥李更是个妇科医生,在全国妇科界是个响当当的角色。
有着响当当名号的妇科专家李更,在从事本专业时可以说是心细如发,但做其他事情则从来不经大脑过滤一下。比如,他出门总是喜欢图轻省,明知道自己去做的是些费钱的事,但他就是不带上足够的钱,仿佛怀里揣上一万块钱会把他的双腿压弯,好像他把握十足地把我当成了他的长腿的钱包。一想起他在人家面前故作老成庄重,对我指手画脚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恶心。说实话,对我哥李更的那些事情,包括他这个活人,我真是厌烦透了。
我喜欢母猴子丽达,喜欢公猴子杰克,喜欢黑猩猩伦茨,喜欢河马汤姆;我最喜欢的则是老虎安达。老虎安达比我早半年来到动物园,经过好几年对它无微不至的伺候,现在我和安达成了亲密的朋友,连我女朋友马彩凤都可以大胆地抚摸老虎安达的屁股。河马汤姆虽然形象很酷,但到底是个老实人,就不多说它了。需要隆重介绍的不是公猴子杰克,杰克除了会讨好几只母猴子,就会整天朝游客们一边吱吱吱,一边伸手要吃的。
我要把母猴子丽达多说一番。
丽达在游客面前几乎都是直立行走,目不斜视,步履细小,神情活像一个伤情的怀春少妇行走在漫无尽头的黄土大道上。游客们愈是朝它喊叫,它愈是摆出一副矜持的派头,独自坐在秋千上,先是左顾右盼一番,仿佛想找一面镜子打理一下发型,接着,一只爪子托着猴腮,目光下垂,就像思春的怨妇想起伤心的往事。如果有游客呼喊得急切了,丽达就会慢慢地向呼喊者张望一眼,冷静得宛如经过数分钟的思考一样,款款地抬起爪子在遮不住牙齿的双唇上一按,猛地向呼喊者抛去—个飞吻。然后,又像悲切又像害羞地缓缓把脸扭到脖子后边。游客们无不赞赏丽达的这一手,议论纷纭,如此善解风情却沦落为一只猴子,真是造化弄人,老天爷不长眼。听他们言谈的口气,好像丽达应该到皇宫里当娘娘去。我们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听到这些话后,无不大加讥笑,因为我们太清楚猴子丽达了。在无人观赏的时间里,母猴子丽达几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骚货,尤其在它发情期里,简直把所有的公猴子都追得恨不得钻天入地,活像即遭砍头一样,个个吱吱大叫如同悲号。就连调皮鬼老虎安达,一听到丽达发情的吼叫声,也会毛发倒竖,把尾巴夹得紧紧的。然而,丽达又是个肚子不争气的骚货,一弄就怀孕,而且一怀孕就流产——屁股上挂满白中带红或红中带自的黏液,真叫人呕吐。但是,越是这时候,我越要加倍小心地伺候这个卵巢像漏勺似的畜生。因为这个畜生太善于表演,具有取媚游客的强大本领,可以为大家多挣奖金,所以我们有保护它身体健康的责任;如果有一天没有了丽达,很多游客铁定不会答应的。鉴于此,我们动物园开会做出了一个让全世界动物园都不会轻易做出的决定:把这个畜生劁了。谁知道,术后的丽达不仅没有了性欲,还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而且也不再表演,整天傻呆呆地坐在秋千上,大睁着一双死鱼眼,两只爪子轮番抚在胃部,仿佛它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也随着它身体的某个器官被一刀割掉了。
我哥李更显然等不及了,又一次打我的手机,我这才意识到我在一只再也不能发骚的母猴子身上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我没有接李更的电话,我知道,正火冒三丈的李更会在电话里大喊大叫一番,或者什么也不说,只让我谛听他愤怒、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于是,我在屁股上擦了擦双手,走到车棚里,骑上我的摩托车,迎着摇摇欲坠的阳光,躲闪着乱穿马路的个把混人,到银行取钱去了。
因为塞车,把钱交给我哥李更后,我赶到“达达达”电影院时,天都黑透了。马彩凤肯定等急了,因为电影就要开始了。
马彩凤是“达达达”电影院的领座员。
马彩凤穿着银灰色的制服,站在灯光辉煌的前厅里,一副亭亭玉立的样子。我一进宽大的玻璃门,马彩凤就直勾勾地看着我,撅着小嘴,一句招呼都不打。心地善良性情憨厚的好女孩马彩凤生气时就是这副样子。等我笑嘻嘻地靠近她时,她丝毫不顾人多眼杂,很不体面地扑上来就死死掐我的胳膊,疼得我直龇牙。我一点也不生气,能够被马彩凤的一双小手掐几下,我一直认为是我的幸福:马彩凤长了一双肥肥的小手,无比的柔软,我头一次握她的双手时,把她身上的其他地方全忘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担心她那双小手会像流水一样从我指缝里流落到地上。我喜欢握住她的手的那种感觉,惬意而绵长。
我握住马彩凤水一样柔软的手,踱着方步朝里走。她的几个同事哧哧地笑。现在,马彩凤傻乎乎地笑着,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更紧密地依偎在我肩膀上,不像我第一次拉她的手时那么局促,更不像我第一次拉她的手被她同事看到后她一下子挣开,闪身离开我老远,严肃而凛然地说:“请你放尊重些!”这玩笑开得有点太虚假了吧?
在平时,伺候完那些从不说人话的畜生之后,我最喜欢的就是看电影,因为无论什么鬼电影,总是离我的生活很遥远,所以能给我很多快乐和向往,让我觉得活着还有许多想头。一句话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电影,那我伺候完那帮畜生之后,除了想方设法把自己变成畜生之外,别的我还真找不到适合我这样的人可干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在芸芸众生中,我是一个平庸的年轻人。好在“达达达”电影院离动物园不远,我往常大多是出了动物园就进电影院,我喜欢这种无所用心的生活,也过惯了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这样一来,我就认识了马彩凤,马彩凤是“达达达”电影院的领座员,我是动物园的饲养员,也就是说,我们都是认得几个字但又没有多少文化的人,所以我们说认识就认识了,说恋爱就恋爱了,几乎没有什么过程,也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细节供我们回忆。也许有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但像我们这种没文化的麻木脑袋记它干什么?连我们认识到底有多久了,我都要思考十多分钟才能说出来。不过我印象深刻的倒有一点,就是我认识马彩凤那年夏天给她买过一件杏黄底小绿花的背心,她很高兴,老是穿在身上,在我家的走廊和阳台上扭来扭去。她认为那是我对她的爱,那件背心是我爱她的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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