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源寻宗
要去俞源村,我立时来了兴致。
我也姓俞,生长在一座偏隅的小岛上,村名就叫俞家,俞姓为一大姓。曾经,我欲想探究本家的渊源,寻访一下宗脉所在。明清的两次海禁,岛上的人们都被迁徙大陆,解禁后,才有少部分原住民陆续来到岛上,伴随而来的更有新的移民。至今虽才二百九十年的时间,却早已不知从何而来,或曰镇海,或曰慈溪、余姚,虽大致以为是宁波地区,但众说纷纭,难以确认具体方位。这么多年来,我寻宗问祖的欲念自然也只是心血来潮,一闪而过。
俞源村,是不是俞姓的源头?我们五百年前为一家?宁波一些地方的俞姓是否也从这武义的俞源村繁生而来?
情切切地前往,欲想一探究竟。
一
我有点失望,一种对本姓溯源找不着北的感觉渐渐萌生。
在俞氏宗祠的庑廊内,立有一石碑,上刻“俞源俞氏始祖序”。碑文说,俞氏远祖为五代时吴越国户部尚书俞公帛。北宋初年,公帛自钱塘迁居义乌凤林乡,至玄孙善转、善智各有四个儿子,分成八脉,分居浦口、钟湖等八处地方。……而俞源村,最早称为朱颜村,住着朱、颜两姓。南宋时,杭州人俞德在松阳县任儒学教谕,去世后,其子俞义扶灵柩回杭州,途经朱颜村时天色已晚,停柩宿夜。次日早上,发现停在溪边的灵柩被紫藤缠绕,俞义认定此为风水宝地,遂置地安葬,子孙留下守墓,并与当地人通婚。渐渐地,子孙不断繁衍,成了朱颜村的大姓,村名也改成了俞源。至今已有三十二代,俞姓人口达二千余,为全国规模较大的俞姓聚落地。
俞源村的俞姓祖先为杭州人,与宁波的俞姓有哪些关联?璀璨的河姆渡文化有没有衍生俞姓,以至俞姓蔓延至杭州?抑或作为六朝古都的杭州,俞姓渐渐地扩散至宁波,繁衍生息?不得而知。金华武义的俞源村,距离宁波遥远,据称过去该村的俞姓几无外出,宁波的俞姓也无可能从俞源而来。或许,宁波的俞姓比俞源的出现得更早,毕竟四五千年前已有人劳动生息。
俞源,却还是于我有种染亲带故的意味。漫步在俞源村的街巷间,一种亲近感自是洋溢心际,不时地为这远方的本家所深深敬佩。
在俞氏宗祠“亨堂”后面的一幢房屋里,大堂正中供奉着俞源俞氏的祖宗牌位,两侧墙上陈列俞氏历代子孙名贤画像、生平资料。一一看去,仿佛自己从未谋面的祖辈,慈祥地望着我,令我在亲切中不能不产生仰望的感觉。正是这些一代代的祖辈,造就了俞源,积淀了丰厚的文化底蕴。
墙上还挂着“俞氏族规”。据说,俞氏族人从立族开始就订下族规,诸如:不可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凡盗窃者、赌博者、不孝不悌者……轻则宗祠责革,重则送公惩治;不可不学无礼;不可弃养女婴;不可滥伐山林,每砍一棵,罚植树百棵,等等。这样严格的族规,不仅使得俞氏族人从寄居的朱颜村,慢慢地变成了俞氏聚居的俞源村,而且令俞氏族人繁衍昌盛,子孙读书的较多,名人辈出,明、清两朝,出过进士、举人、秀才与尚书、大夫、抚台、知县等达二百九十多人。其中明嘉靖时期,竟有五位俞氏族人同朝为官。嘉靖五年,俞大有中殿试二甲进士,任礼部观政,奠定了俞氏族人兴盛的基础;嘉靖十三年,俞昭授山西代府审理,进阶奉议大夫;嘉靖四十年,俞款任山东青州经历,进阶征仕郎;同年,俞彬被俞大有总兵派往温州皇华关任把总抗倭;嘉靖四十四年,俞世美被宰相严讷器重,授江西宜黄县令。为此,俞氏族人声名大振。此外,俞氏族人还出过画家、书法家、医术家,起源于明末清初的大型民间文化活动“擎台阁”流传至今。现存抒写俞源的古诗百余首,宋谦、章溢、苏伯衡、冯梦龙、凌蒙初等名家与俞源有着不解之缘,明翰林院士苏伯衡撰写的《俞源皆山楼记》被载入《四库全书》,有关俞源的许多故事被编入《二刻拍案惊奇》等书籍。
这般几百年时间所形成的世耕家族,虽然与我搭不上边,我还是为之欣然、自豪。一个不大的村落,竟然在历史上如此辉煌过,一种膜拜的感觉渐渐在心里升起。我只知晓几位俞氏名人,诸如传说中俞姓始祖俞跗,宋末元初著名思想家、文学家俞琰,明代大臣俞山,明代抗倭名将俞大猷,清代著名学者俞樾等,这些多为偶尔所涉,令我心存钦佩。在一个村落中俞氏族人拥有如此响亮名号的,还是第一次遇上,不能不让我肃然起敬。
俞氏族人原来曾经拥有一片灿烂的天空。
未找到自己本姓的宗脉,却为俞氏族人所创造的辉煌而骄傲。
二
俞氏族人的村落布局奇异独特,充满神奇。
在俞氏宗祠的偏厅,摆放着一个巨大的俞源村落沙盘,直观地将奇特的太极田、星象村完整地描绘出来。据考证,俞源是明朝开国谋士刘伯温按“天体星象”布局排列设置的。
刘伯温,名刘基,元末明初著名的政治家、战略家,精通堪舆之术,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被誉为诸葛亮式的传奇人物。据《俞氏宗谱》载,他与俞源俞氏第五代孙俞涞青年时乃同窗好友,交游甚密。元末至正九年,刘伯温辞官回归故里,路过俞源探望俞涞。当时,俞源旱涝不断,火灾频发,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俞涞请刘伯温帮忙想想办法。刘伯温经过仔细勘察,认为俞源四周有十一道山岗环绕,有灵瑞之气,但村中的溪流太直太“硬”,把瑞气都带走了。若将村口溪流改为曲流,设计成太极图,与十一道山崗形成黄道十二宫,就能将村中的瑞气留住。他还进一步设计了天罡引二十八宿的村庄布局,在村中按北斗星状挖出七口池塘,要求俞氏族人按他的布局建造房屋。
从俞源村后的梦山岗高处俯瞰,巨大的田野太极图一目了然,民居按天体星象有序排列。一条山溪从村庄东南方流入,改为东西方向横穿村子,直至村西山脚,复折向北至村口,呈“S”形流向村外田野,与四周环山在村口勾勒出一个无与伦比的太极图。那“S”状的溪流正好是一条阴阳鱼界限,把田野分割成“太极两仪”。溪南“阴鱼”古树参天,鱼眼处现有公路穿过;溪北“阳鱼”稻地片片,鱼眼处长着旱地作物。经仪器测量,太极图直径为三百二十米,面积达八公顷。据说,太极图置于村北口子上,一来可以挡住北方的寒冷空气和“邪气”,二来好似一座“气坝”,防止村里祥瑞之气外泄。
令人惊奇的是,俞源村自从按刘伯温的布局进行建设后,从此再无旱涝之虞,村泰民富,不仅在明清两代富甲一方,而且还名人辈出,被认为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有关专家分析认为,刘伯温按天体星象原理规划俞源村布局,意在营造良好的风水环境,事实上已具有朴素的生态学意义,是古代生态环境意识在村落建设上的体现。俞源的地形几乎是四面环山,仅在北面有一小缺口,整个村庄就像一只口小肚大的瓶子,一条小溪流就从瓶颈处笔直地流出村外。雨季时,每当大雨过后,山上的水纷纷涌入小溪,溪水流量陡然增加。由于出口狭小,溪水下泄速度极快,在短时间内,瓶颈处就会滞留大量溪水,进而造成漫溢,形成涝灾。刘伯温将溪流改成“S”形,就是把溪流变长,增大溪道容积,以使溪水下泄减速,缓缓地流出村庄。村口建造的太极图,事实上已成一个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水利改造工程。
刘伯温用星象太极的理念把环绕俞源的山岗变成了“神山”,也培育了村民保护山林的意识,从而世世代代禁绝了滥砍山林,改善了小溪源头的生态环境,从根本上消除了山洪下泻、溪流泛滥的诱因。据史书记载,俞涞在刘伯温的指导后,带头在家乡营造了两片人工林,近五公顷,引领了全村植树造林的风气。
至于刘伯温让人在村内所挖的七口池塘,就按北斗七星状排列,名曰“七星塘”,作旱时救旱、火灾时救火之用。与此同时,俞源的民居全部按天罡引二十八宿排列,八卦形布局的二十八座堂楼,对应的便是二十八宿,俞氏宗祠正好位于其星斗之内。中国历史地理学界权威、浙江大学终身教授陈桥驿考察后认为,俞源可称为中国古代村落生态建设的典范。
刘伯温设计布局的太极星象村,也为俞源留下了许多不解之谜。自从村中的山溪改设为太极河之后,六百多年来从未发生过一次洪灾;商坐楼边有口井称做“气象井”,天晴水清见底,井水变得浑浊定要下雨;声远堂沿口桁条上九条木雕鲤鱼会随气候变化而变色;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六是“圆梦节”,这天必定降雨,即使大旱天年头也不例外;俞氏宗祠内终年不结蜘蛛网,鸟雀不过夜,令后人对它充满了种种猜测和幻想……
村民们并未忘记刘伯温。明代初年,为了纪念刘伯温,俞氏族人在村边建造了伯温草堂。可惜抗日战争时被毁,解放后由村民集资,在原址上重建。草堂由花厅、寻柳亭、门楼等组成,看上去那么古色古香。里面陈列着涉及刘伯温有关的著述、刘基手记、名人字画等文物,宛若一座刘伯温纪念堂。望着墙上的刘伯温像,心里便充满崇敬。一个人,改变了一个村,造就了几代人,是多么值得称颂。那太极田野,那七星布局,不仅仅改造了村庄的环境,更汇融了“天人合一”的理念,其终极目的是为了人的生存和人的发展、人的幸福。环境能改变人的意识,当这种意识与环境所蕴含的意义相交相融之后,两者便形成契合精神,几百年长盛相传。
草堂前有一株长达六百多年树龄的白栎树,苍老,茂繁,传说是当年刘伯温亲自种植。当年,刘伯温与文人俞涞、宋濂、章溢、叶琛等人在此说书论卷,留下了许多佳话。
草堂里的刘伯温该是默默地望着俞源的变化,捋着长须,舒心地微笑着吧。
历史所留传的人文内涵,定然是与人的意识相迎相合的。这就是刘伯温的高明之处。
三
在俞源抹不去的历史封尘里,它的每一条古巷、每一幢古宅都有讲不完的故事,令我在俞氏族人的天地间,回到过去,见证历史。
俞源的古宅保存状况十分好,村子后面部分——北斗的斗柄上——是成片的古宅,几乎没有现代的建筑,让人惊叹。古宅所呈现的是浙江中部和东部的样式,院落宽敞开放,不似徽州民宅那般紧凑。其典型样式也是三进两院,前厅后宅,围墙高大,有封火墙。由于曾是商业重镇,因此这些古宅相对较为豪华气派。每个大院子都住了几户人家,就不再有大门,可以自由出入。一座大院,就是一个小小的聚落。我的俞氏族人在里面是那样的和睦相处,经久不息。
迈向俞氏宗祠,像是朝拜自己的宗祠一般,心里有种肃穆,却还兴冲冲地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俞氏宗祠系明洪武七年,俞涞的四个儿子为父所建,称“孝思庵”,后遭兵燹。嘉靖年间,俞氏族人名声大振后,于隆庆元年大兴土木重建。祠堂前后左右六大廳,两小厅,共五十一间,占三千一百多平方米,规模隆重,气势恢宏,被誉为“处州十县第一祠”。
宗祠的两扇大门上用红纸贴着副对联:“俞氏以居,当念水源木本;永川而荐,勿忘春雾秋霜。”这该是感恩天地万物养育了俞氏家族,告诫子孙永世不忘。
走过厅门,靠近大门位置的是一座戏台,集石雕、木雕、砖雕于一体,单檐歇山式建筑。八根大柱支撑起戏台的屋顶,斑驳的台柱上挂有两副对联;一为“假笑啼中真面目,新歌声里旧衣冠”;二是“谁爱风流高格调,且看忠孝大文章”。前一副讲的是演戏形式,后一副说的是戏里人生。戏台背景是一幅《唐明皇游月宫图》,台额书写“碧云天”。据说,戏台的台板可以拆卸,以便举行“擎台阁”、舞龙灯等大型活动。民国《宣平县志》称赞该戏台为“婺州八县第一台”。
戏台对面高大的建筑是俞氏宗祠的“亨堂”。“亨堂”是祭祀祖宗的地方,平时却是族人看戏和集体活动的场所。整个建筑高大宽敞,通透明亮。梁上高悬“壬林堂”匾额。“壬”,大也;“林”,盛也。“壬林”寓意宗族兴旺。这块匾有些来头,是明朝宰相严讷所书。严讷为常熟人,是一位清正廉洁、忠正刚直的宰相。俞世美因人品、文词、政绩出众,受严讷赏识,遂结为知交。隆庆六年,俞世美进京办事,拜会了严讷,谈及家乡重建宗祠,恳求赐一堂名。严讷便挥毫写下“壬林堂”三字。“壬林堂”把俞氏族人当年的声望和地位刻画得淋漓尽致,也极大地提高了俞氏族人的声望。
“壬林堂”匾额上面,另有一块横匾,写着“义民万户”。那是元朝至正十四年期间,因朝政腐败,括州(今丽水市)东南盗贼四起,俞涞慷慨倾资,与四个儿子一起带领村民抗击盗贼,保全了括城。括州太守为表彰其功绩,题写“义民万户”匾额相赠。后来俞氏宗祠建成后,将此匾挂于“壬林堂”,昭示子孙,不忘祖宗功德。
站在空旷的天井里,环视宗祠,不管是正厅、中厅、寝堂及两侧的庑厢、廊房,均厅堂轩敞,廊柱挺拔,屋梁稳重,雕刻精美,可谓高低有序,错落有致,犹如天成。虽然院中鹅卵石组成的图案已被岁月的青苔所遮盖,失去了往日的那份精致,但饱经沧桑的飞檐、牛腿、门雀及众多由名人所题写的匾额,却依然在述說俞氏族人曾经的光彩灿烂。
还有声远堂、裕后堂、精深楼等,无不浸染夺目的荣耀,留下了许多令人叫绝的人文内涵。
声远堂又叫六峰堂、大花厅,为俞继昌于清康熙二年所建,分前后两部分,共九十二间。厅堂正对巍峨苍翠的六峰山,地伏全用砖雕,厅内桁条根根浮雕。沿口的三根桁条分别雕刻了三类动物,左边为百鸟朝凤,右边为蛟龙出海,中间则是山上跑的,四只麒麟及牛、羊、鹿等动物,麒麟身上又雕着龙头、猪鼻、蛇鳞、鹿身、熊腰、马蹄、狮尾,集动物精华于一身,故有“百兽大梁”之称。转过右侧的沿口,就是百鱼梁。桁条上的九条鲤鱼,会随季节气候的变化而变换颜色,或黄,或红,或黑,甚是奇妙,可谓一大奇观。后堂由俞继昌父亲俞天惠建于明万历四十年,距今已四百余年,儒雅宁静,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环视整座古宅,柱基皆为明代典型的覆盆式,雀替雕花古朴典雅,栋梁、桁条,牛腿均为木雕之精品,三根桁条的雕刻自是更令人叹为观止。
建于清乾隆五十年的裕后堂,为俞从岐之子俞林模所建。原为一百五十八间,占地二千五百六十平方米,是全村最大的古厅,因而俞氏族人也称之为“大大厅”。厅内两扇大圆花窗直径一点五米,拼花精细,其窗心剔空雕刻。外观分别由双龙组成的“福”“禄”两字,其意自然为福禄双全;内侧则雕有武士决斗图案,虽不知其意,却有种别出心裁之感。裕后堂是俞源三大“五无”奇屋之一,即梁上无灰尘、无蜘蛛结网、无苍蝇蚊子、无鸟雀过夜、屋内阴凉好似无夏天。当真奇哉!
精深楼又称九间头,清道光年间所建。此屋有九道门之多,层层设门是为了防盗,其中第七道门下还设有暗道机关,盗贼误入就会掉入陷阱而束手就擒。从精深楼的命名来看,许是主人力求“博大精深”的境界,但房屋内的每一处雕刻却充满了田园野趣。石雕、砖雕、木雕不仅精雕细刻,雕刻的却并非传统宅院所偏爱的福禄寿喜或大富大贵之物,而是白菜、扁豆、丝瓜等蔬菜,小白兔、小狗、蟋蟀、蜜蜂等小动物,独特,不俗,体现出主人效法自然、悠然自得的田园山水般的人文情怀。
位于村尾的洞主庙始建于南宋,一座典型的乡土庙宇,村人在庙里什么神仙、菩萨都拜,但其主神却是劈山救母的沉香和营造都江堰的李冰。前者想来是从孝悌的角度而设立,后者则管水,为治水功臣,俞源就从溪流改道而得福。洞主庙界于两条小溪汇流之处,其墙体通红,背枕青山,旁者古樟围护,古樟下一道小巧的梦仙桥,整个画面十分优美。除了拜神,洞主庙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圆梦胜地。据说,在庙里睡上一晚必会做梦,而且解梦十分灵验。每年的正月十三是“圆梦节”,周围四方均有大量人众前来求梦。求梦,圆梦,就蕴含有趣而神秘的意味。每年的农历六月廿六,传说是李冰生日,许多百姓杀猪宰羊,到洞主庙祭拜,以求风调雨顺,百业兴旺。村里还要请剧团演三天四夜古装戏,惯称“六月戏”。奇怪的是,每年演戏期间,即使是久旱未雨的天气,俞源也总会下雨。
俞氏族人的古建筑体量大,做工精致,古屋、古桥、墙上的壁画保存完好,雕刻精细,巧夺天工。每条街巷也都有讲究,何处通风,何处架桥,将功能与艺术、实用与美化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并与建筑主体完美地融合,独具江南风格。
走在中间铺着石板、两旁嵌着长条形卵石的街巷间,望着白墙上露着的斑驳,见到河边洗菜聊天的老妇,一种亲切自然的情感轻轻地扣动我的心弦。几百年来,俞氏族人的生活是那么悠然安乐。
四
走进一座古宅的侧门,是后院。天井不大,沿墙边摆满了几种花卉,中间的桌椅上架设着竹笠子,晾晒着药草。堂屋里也是,弥漫淡淡的清香。一位老妇正坐在堂屋门口,在团箕上翻弄已干枯的药草。见我们,抬头笑笑,又继续默默地劳作,像是习惯了游客的来临。
问她这是什么药材,她边翻弄药草边说,做半夏露的。她老公身体还硬朗,在自家的地里种上一些。制药厂到时会来收购。一年的生活就不愁不忧。
问她家里还住着什么人,她说就与她老头住着,儿子与女儿去城里工作了,他们不喜欢住在这老屋里。
在回答咋不跟着儿子去城里时,她抬起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反问我,城里有啥好的?我一下子噎住,也不由笑笑。是啊,对这些长居村里的老人来言,城里有啥好的?我不得不说,村里更适合你们吧。她说,那还用说。村里有地有屋,有山有水,有亲戚有朋友,忙时种种地,空了聊聊天,乐淘淘的,城里哪能比得上?再过些年,儿子辈年纪再大些,说不定也会回来呢。
这就是俞氏族人!
从俞涞带领能文善诗的四个儿子归隐山林、终身在俞源过着诗书字画的生活,到后来的一批批读书人,诸如俞镠,淡泊名利,专心医道,康济村民;俞逸,游历山水,著《地理正宗》;俞札,拒绝当朝贤王挽留,回乡隐居……都是那样的爱做乡野农夫。对他们来言,村里所建的宅院堂屋,并非是光宗耀祖的门面,只是自己归隐生活的情趣点缀罢了。他们也许懂得世事的无常,土地远比富贵更能延续家族的命运。只有村落的兴盛,才能带来后世繁衍的希望。于是,他们把自己的智慧动用在了这个村子的每个角落,将自然的景致与人文的情怀融于一体。
明万历四十二年所编的《俞氏宗谱》后序载:“始祖处约府君德者……雅爱山水之奇,数游览括、婺间,见婺界有所谓九龙山者,其下溪山秀丽,风气回环,欣然有卜居之想矣!仕无几何,辄尔脱却名利关,创此安乐境,则今俞氏千百世不拔之业实据始焉!”
卸脱了名与利,唯爱山水之奇了。俞氏族人的面前就一片空旷,读书,经商,将俞源打造出一派安乐之境。
现今,俞氏先人留下的富贵早已烟消云散,只有这雅爱山水之奇的心脉、精心布局的村落,庇护、滋润着一代代的俞氏族人。而这遗留下来的村落的精魂,又何尝不是后一代俞氏族人的宝贵财富!
作为俞氏本姓的我,唯有深深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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