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两命案
清末民初,桐城有个小县,这天一大早,有人到县衙击鼓报案,县令袁方成连忙升堂。报案人呈上两封遗书,说是早上去上工时路过大河边,在石滩上捡到的。
袁方成打开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因病厌世,投河自尽”,落款是“花正红”。袁方成对此并不太在意,只因这花正红不过是一个徐娘半老的私娼。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第二封遗书,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失色!
第二封遗书也只寥寥数语,写着“生无可恋,与金兰好姐妹花正红携手共赴黄泉”,落款竟是“石门柳初青”!
提起这石门柳氏可是不得了,她是这小小桐城县最大的荣耀。此人十八岁守寡,二十五年来尽心尽力地掌管家宅,抚养遗腹子石守玉长大成人,考取了秀才。
因这石柳氏一直循规蹈矩、恪守妇道,朝廷特在三年前,也就是她四十岁之时,赐其“节妇”之名,并建立贞节牌坊一座以为妇女表率。这在桐城县引起了极大的轰动,那座贞节牌坊也成了小县的荣耀。
试想这样一个三贞九烈的妇人竟和一个穷困潦倒的私娼是金兰姐妹,而今还结伴投河自杀,简直是天大的荒唐!
袁方成连忙带着属下奔赴河边,这时河边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原来有渔家收网归来时,发现有人跳河,便立即下水把人救了上来。此时投河人吐了几口河水,缓缓醒了过来。袁方成过来一看,大失所望,被救的并不是石柳氏,而是私娼花正红。
袁方成询问渔家怎么只救了一个,渔家回道只看见此女一人跳河。袁方成紧皱眉头,一面叫人去石家探查石柳氏是否安在,一面命会水的衙役下河搜救。
石家离河边不远,一会儿工夫石守玉就赶来了,说他母亲不知去向,连她的私房首饰细软也不见了。
下河的衙役在河中搜寻半天也不见石柳氏,只得上岸。渔家说此时风大浪急,石柳氏若是真投了河,那一定是被河水冲到下游去了,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袁方成给石守玉看了石柳氏的遗书。石守玉哭道:“虽然这遗书像是家母所写,但家母好端端的怎会跳河?还请大人查明此案,还石家一个公道!”
袁方成见那花正红虽身体虚弱,但性命已是无碍,就让衙役带她到了县衙,立刻升堂问案。大堂上,石守玉哭诉母亲不会与一个私娼结为姐妹,何况石柳氏锦衣玉食、母慈子孝,怎会突然寻死?一定是被这个花正红给害了,她再伪装跳河,想摆脱嫌疑。
袁方成问花正红与石柳氏是何关系。花正红咳嗽了几声,说自己年幼时家境殷实,与柳初青是闺房密友。后来花家生意失败,她先后嫁了两个丈夫,都因病而亡。为了生计她只得沦落风尘,当起了私娼。而柳初青嫁入豪门,刚刚怀了孩子就遭受了丧夫之痛。两人因为身份悬殊,不敢公开来往,可这么多年来一直私下相会,姐妹之情未减。
袁方成问花正红,石柳氏为何会与她一起投河寻死。花正红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思念亡夫。
石守玉反驳道:“一派胡言!家父已去世二十五年,母亲怎么如今才思念得要寻死?而且家母的金银首饰一并不见了,试问一个真要寻死的人怎么还会带着这些身外之物?”
袁方成命衙役去花正红家仔细搜查,看是否藏有石柳氏的金银首饰。衙役回来后禀报,虽然没有搜到首饰财物,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说着呈上了几张纸。
袁方成一看,纸上写着遗书,字迹和在河边石灘上捡到的石柳氏的遗书一模一样!他当即冷笑道:“这几张纸就是铁证,石柳氏的遗书是你伪造的。你先将石柳氏骗到河边,将她推下了水流湍急的大河中。等到看见有渔船经过,你才跳入河中,算准一定会被救起。否则为何你二人相约一起投河,却一直不见石柳氏的踪影?”
花正红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袁方成宣布虽然没有找到石柳氏的尸首,但花正红谋财害命的罪行铁证如山!随即将其打入了死牢,只等上报刑部的批文一到,就开刀问斩!
死牢中,花正红剧烈地咳嗽,石守玉来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说出家母的金银细软都藏在哪里吧!”
花正红缓过一口气,冷笑道:“你关心金银财物,胜过你的母亲。怪不得她对你这个儿子一点也不留恋!”
石守玉怒道:“你还假装清高!你若不是为了钱财,为何要害死我娘?”
花正红冷冷地说:“我没害她,是那座贞节牌坊害了她,是你这个孝顺儿子害了她!她守寡二十五年,给你们石家,给这个县城挣来了天大的荣耀。可是她也渴望有情有爱的生活,可你坚决不同意她改嫁,她才四十三岁啊,实在受不了这种行尸走肉似的生活了,还要她再熬几十年,她不寻死才怪!”
石守玉冷然道:“你不供出金银财物藏在哪儿也就算了,但我希望你能管住自己的嘴,我娘想改嫁的事儿,绝不能让旁人知道。我娘熬了二十五年才挣来这座贞节牌坊,挣来‘节妇’的名声,绝不能就这样让石家蒙羞!”说罢石守玉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一个月后,刑部的批文到了:斩立决!
行刑这天,法场外人山人海。午时三刻一到,监斩的袁方成正要掷签开斩,忽听得远处有人高喊:“等一等!”众人循声望去,不禁哗然:呼喊者竟是石柳氏!
石柳氏背着一个包袱,风尘仆仆地在一个男子的陪同下来到监斩台前:“袁大人,花正红并未杀人,还请您将她放了吧!”
石守玉奔到石柳氏面前:“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石柳氏指着身边的男子道:“这是你继父,我已经在上海和他成婚了!我没有自尽,也没有被杀害。我和他私奔到上海,就是为了追寻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法场内外一片哗然,有人认出那男子是个外乡的大夫,姓郑,曾经在小城行医半年,不料竟会和石柳氏好上了。
石守玉喊道:“娘,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石家,怎么对得起朝廷对你的褒奖封赏?”
石柳氏旁边的郑大夫道:“什么朝廷,外面已经风起云涌,只有这个闭塞落后的小县城还懵然不知!武昌的革命军已然起义,关内十三省已经宣布独立,腐朽的清王朝就要被推翻了!”说罢来到花正红身前,掏出匕首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石柳氏扶起花正红,含泪道:“好妹妹,没想到你送我上船后,为了保全我那可怜又可笑的名声,居然设计出共同赴死这么一出戏!若不是我在上海听一个同乡说起此事,差点就害死你啊!”
花正红苦笑道:“我已身患绝症,这算不得什么!”
郑大夫摇摇头:“现在肺痨已经不是不治之症了。义妹,跟我们去上海的大医院治病吧!”
石守玉望向袁方成,袁方成早前的确收到了革命军的讨清檄文,内心早已是摇摆不定。此时见此情景,他暗叹一声:天意啊。他当即宣布此为冤案,刑部批文无效,花正红无罪当场开释!
之后,花正红跟随石柳氏夫妇去上海的大医院治好了肺痨,开始了新生活。那个小小县城中的一切,袁方成如何,石守玉如何,都已不再重要了。辛亥革命的成功,不止推翻了封建腐朽的满清王朝,还有那些残害了千千万万女子的贞节牌坊,也在开明进步的新思想中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