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民间艺术(三篇)
学习西洋科学的时候,我国数千年的经验何尝不是科学?像中医的针灸,今为全球医术所瞩目。中国衣着,表达中国人的哲学思想,及其对实用、美观、卫生的特殊看法,与西方实证的、机能的精神异趣。中国人对一切事物的看法是“一以贯之”,发挥万能的精神。中国衣服宽大,适应力特强,父亲穿过的衣服还可以给儿子穿,哥哥的衣服可以给弟弟穿。西服就无此适应幅度和弹性。中国鞋可以左右交换穿,西式鞋左是左,右是右的钉死了。中国衣服剪裁着重不偏不倚,不走极端的原则,取中庸之道。所以袖子取平直式,西服则取垂直式。中国衣袖采取了活动点的圆心位置,既便于上举,又可不垂,更可悬转,不偏激或偏废。而西服往往上举困难,仅便于下垂摆动而已。中国衣服的宽松舒服,对身体肌肉伸展毫无压迫感,今天西方医学已发现穿太紧身的衣服对心脏有妨害。中国的长袍据说可预防风湿病。中国衣服可以隐蔽体形,穿起来有种飘然的风韵,与西方的暴露体形相比,前者是精神的,后者是物质的。
中国衣质采用丝绸缎料,华贵是无与伦比的。中国人在服装上所表现的丰富色彩,也是世界其他民族所不及。加上刺绣的手艺,图案设计之赏心悦目,无处不显示一种高度文化生活的精华。
从前台湾的居民,服饰与大陆衣着无异,到了近代才追随上海的新风气而时髦起来。衣料概由外港进口。一般人衣着多用素布,乡下人多穿青黑青白色,或许是因为社教与道德规范的影响,养成刻苦朴素的风气(今天乡村的老妇人,仍是一身黑色。在美浓的客家人,现在还穿着滚黑边的青色古装)。到了现今,各种花色繁多,一般人喜欢穿色彩对比强烈的衣服,尤以青少年男女为甚,这充分表现了亚热带人对色彩的敏感与需要。但是一般公务人员,知识分子所穿的则多苍老、灰暗之色,好处是大方、沉着、耐看;缺点是缺乏生气与活力,变成对色彩毫无知觉,不像祖先服饰那样明朗、光华。
陶器
在台湾城镇的后街,或古老村落的竹林、沟边,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些瓦缸、陶罐、酒瓮倾倒在那儿废置着,不再被人使用了。有的破碎,有的完整,各种大小形状,土黄色的、淡褐色的、棕红色的,有的粗糙,有的光滑,这些陶制的容器,曾经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今天由于经济的发展,社会的转变,从数千年来人类发明了它、爱戴着它、拥有着它、日日离不了它,一变而为一件废物,与垃圾为伍,再回归泥土,从人类的历史中没落、消失。
人发明了电冰箱来储藏食物,生产了罐头,制造了塑胶容器、玻璃瓶子,原始而笨重的瓦缸、陶器自然要让位给现代文明的产品了。虽然在我们身边还未全部舍开陶器,今天这种古老制造的技艺,比例上已逐渐下降减少,许多制陶的工厂已改变策略,去制造工业器材、建筑用料或卫生器具了。
陶器是人类祖先对泥土加以改变,造成坚实的质料为容器,可说是克服自然的伟绩之一。人类最初的文化于是由陶器的发明而启开了序幕。中国的彩陶文化、黑陶文化,其制陶技术之优越,已超过原始阶段而进入文明。到了汉唐的陶俑,以及彩绘的砖瓦,使制陶的艺术登峰造极。
陶器,是一些乡下专门技工用粗糙的手、朴实的感情,塑造出他们心目中的美观形象,作为饮食的容器,为广大民众所使用。一代一代地相沿相传,用粘土做胚,经过塑造、曝干、上釉,最后入窑烧成。造型完全为使用的目的要求而来。略施装饰,供人们装水、盛食物、储存食粮、装酒、炖食品、饮茶之用。
台湾的制陶业,开始极晚(约清代中叶),除了台湾的少数民族(高山族)等原已有制陶的简单技术之外,从前来台开荒的移民,是没有这种技艺工人的。他们当时所用的陶器如碗、盘等,莫不是由漳州、泉州运来的。当时来往大陆与台湾之间的商船,把台湾的农产品一一糖、米、茶等运往大陆,回来是空船,为免太浪费,且风浪大时,反而有危险,所以载运了石材、木料、陶器,为的是压船,货物也不致因运费而价格高昂。也许由于这样,才使台湾的制陶业延晚了进展。在荷兰殖民时期开始有砖的制造,至郑成功时,才教人民烧瓦。今天我们发现有几种陶器与中国传统造型异样,这些是当时少数民族的人制造的。到了道光元年(1820)才试制各种陶器。现在台湾主要产陶器的地方有莺歌、苗栗、北投、水里。
今天在几处尚存的清代科举官绅富豪人家的古老院落里,我们还可看到遗留下来的金鱼缸。在他们后院的花园里,还陈设着翠绿琉璃釉空花的花台。当你踏进他们古色古香的厅房,几个陶制的坐凳依旧存置在古桌之旁。在台南一条古街的杂货店里,还放着三个有龙纹的米缸,装着糖、豆粉销售。这些情景,与一百多年前无异。偶尔在台南的古老住宅区新建公寓掘地基时,发现有古陶器出土,有明朝的、宋朝的,甚至远至汉唐的陶器遗物。有些古陶器渐渐流入古董市场,被古董商买去再标以高价,有的为少数收藏家收藏,或被外国人购走。
这些大都是历代大陆人由福建、广东逃亡或迁移时携带来的,是属于中国传统陶器的一环,色泽朴素、线条有力、生气盎然,单纯的造型,像一座独立的雕刻,每种都有它独特的面貌和性格。在体形与线条之间,可以读出中华民族那种深厚浓烈的人性温情,自然地、舒展地表露无遗,完全与现代工业千遍一律的机械产品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这些陶器包括了各式各样的罐子、茶壶、酒坛、药酒壶、瓮、油灯、坐凳、花台、筷子筒甚至男人小便用的“夜壺”。造型全是为了实用的需要,譬如双耳或四耳壶,可穿绳以便提携。有些表面上留有手工拉胚时的自然纹路,有的用木制工具拍打泥胚而留下印痕的纹样,使表面不致太光滑而在移动时滑落。有的刻绘上花纹或打上商标印记,略施美化,粗枝大叶地刻上几条波动的凹线,或福、禄、寿等字样。釉色有黑色、褐色、棕色、土黄、橄榄绿、琉璃翠绿,陶土有的似红砖色,有的是灰色。在台湾有一种特有的陶坛,是用来装死人骨胳的,约三英尺高,一英尺宽的直径。浅棕色加上土黄釉的花纹,可在乡间山坡路旁的斜洞里看到,通常有好几个并排一列露出来,没有人敢去乱动它们。这是台湾的风俗,人死后数年,再挖坟从腐朽的棺材中把枯骨拣起来,重新放入陶坛中保存。制造这种特殊用途的陶器,也许还会继续下去,不致在短时期中消失。
在今天发达的国家,陶器成为美术学校研究的一门技艺,不但没有因科学进步而废弃,反而重视它。陶艺专家更在追求新的途径来制造更优美、更有艺术价值的造型表现。机械产品的单调无味,已将现代人的生活带进一个枯燥而又空虚、烦乱的苦海,人们仍渴求着手工艺产品给人的自然而人性的感触,人不仅使用它,同时还享受它所发散的温情、放射的生命力量,以及美的韵律和喜悦。
(选自台湾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台湾民间艺术》)
本辑责编_杨斌